盛霂当然知道他没有嫌弃自己的意思,自己也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不禁笑出了声,“为什么小岩比我还紧张?”
“我不觉得承认自身实力弱小与见识短浅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姐姐说过,学问是没有定数的东西,求一分,便得一分,我既然有修行与学习的机会,那便不会止步不前。”
“就像我的个子,也不会一直停在这儿不继续长。”
她伸手摸上头顶,斜着手掌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眼睛直视着自家惴惴不安的弟弟,说得很是认真又在理,“总有一天,我会长大,长高。”
还会变强。
盛霂稍加思索,又接着道:“不过你都这么说了,这袍子我以后就不在外边儿穿了。”
反正边筝为她准备的衣服多得是,自己也不单缺这一件,一想到冻云石背后可能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那再喜欢,也是比不过小命要紧的呀!
她不需要多余又无用的可怜,这个道理,褚岩本应是晨时出门那会就已经明白了。
可明白是一回事,经过了白日里的连番意外,心慌与紧张已经变成了无法遏制的东西。
虽然在知晓盛霂成长的地方是在玄霜宗内后,他也是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庆幸不是什么邪魔歪道大本营。
至于她性子里古怪的部分,怕是得和再久远一点的过往才有所关联了。
而在知晓一手养大盛霂之人是天霄界明面上的那个仙域以下第一人之时,他心里就有了更不妙的预感,那人同时身为丹道与器道宗师,又怎能是富得流油一个词就可以形容的。
不,纵使自己再富有,怕是也无法请动同为炼器宗师的芙蓉仙亲自动手制衣的。
褚岩的不安,来自于他人对于盛霂的过分优待,那是现在的他远不能及的地步。
这个他人,不仅仅是说边筝、芙蓉仙,同样包括了盛霂口中他们两人的长姐,几乎无所不能的艾落落。
俗话说得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没有拥有就不会害怕失去。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安,所以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他已经不想再被丢下了。
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原地。
独属于少年人的猜疑心甚至让他有了很过分的想法,优待的背后是否会别有所图?
偏偏又是因着少年心态而生的自尊心,褚岩觉得自己是在为自身的无能寻找开脱的借口。
但面前和自己一般无二的纤尘不染的面容,时时刻刻都在大声地提醒着他,那些都不是能大大方方说出口的东西。
他甚至不敢与之对视,害怕在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里看到有所不同的自己。
迷茫的,害怕的,阴暗的,鲜血淋漓的。
得不到缓解与安抚的紧张与恐惧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它们只会在湖底不停地堆积,湖面却还依旧是被掩盖的平静与美好。
风不起,波不惊。
褚岩只能沉默。
他的沉默让盛霂误以为是囊中羞涩无法与自己言道。
“真是叫人没办法。”
见着少年略显得沮丧的眉眼,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注意力从翠玉指环和冻云石上移开,站到矮凳上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额角。
仔细回忆一下,自家愚蠢的弟弟除了力气大之外,身上好像真没别的可以赚钱的技艺,有点穷也是正常的。
她想了想自己画符的本领,又算了算各阶符篆在市面上流通的价格,轻声安慰道:“你也别难过了,你家姐姐我在符阵二道上颇有天分,等以后成了宗师,我自己就能还债,到时候还能养你啊。”
见自家蠢弟弟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不再沉默,只是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盛霂想了想,按住他的手又继续道:“小孩子家家的,吃软饭,不丢脸。”
“不过啊,我是你姐姐,我养你,但艾落落的软饭,只能我吃。”
哼哼哼,姐姐所有的爱和喜欢,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顶多,顶多,只能分出去一点点,就像桃子尖尖的那一点大小,不能再多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得非常认真,而褚岩只觉得自己一张脸都快绷不住了,颤抖着回握住掌心稚嫩的小手。
这都是些什么他听不太懂的词、理不明白的逻辑与搞不清楚的歪理啊!
他现在好恨自己没有早出生一年。
真的好恨。
好恨。
可爱的孩子总会有一千万种不同的方式,让自己变得非常不可爱起来,这又是因着什么原理?
阿若再从山下爬回来,刚进屋就见到了面前离谱至极的一幕,激动得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飞扑了过去对着少年的额角就是一爪子。
“不要脸啊!不要脸!怎会如此不要脸!”它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某人的无耻程度,愤怒地拍打着脚下苍灰色的发丝。
但很显然,比茶杯还要小的身躯根本无法造成什么有效的伤害,甚至在连番折腾下,白毛团子疲惫得周身都虚幻上了三分。
攻击力丁点没有,侮辱意味极强,只成功打断了正想开口为自己辩驳几句的褚岩。
“怎么就不能可爱一点呢?”
这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说了。
褚岩把在自己头顶乱动的白毛团子拍到桌上,对上盛霂充满好奇的视线,心中斟酌再三,最终还是轻声开口。
“杀了族长的,不是我们。”
“不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