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霂一直都很疑惑,只有练气期的褚岩与看起来毫无威胁性的烟是如何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一个修为不会低于元婴期的战士。
鸿鸟翔于苍穹,蝼蚁行于大地,二者之间的差距并不亚于天与地的距离。
鸿鸟要想踩死蝼蚁,只需要抬头向下看,可若换成蝼蚁想要杀死鸿鸟,那又该如何?
“那便示之以弱,把他骗下来。”
褚岩与盛霂一般,单手托腮,轻声开口道。
“再加上二鸟相争,总会有可趁之机。”
他说得含含糊糊,盛霂也不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她深知一些事情不知道远比知道了来得要好。
但就是这只言片语,结合起井的那些记忆中某个被模糊了存在的青衣身影,再加上在梦中持续影响着自身思绪的刻骨愤怒,她心中亦有了些猜测。
“另一只鸟,是说络吗?”
按住了手下剧烈挣扎的白毛团子,褚岩深深看了盛霂一眼,答:“是。”
他眉眼间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已经厚实得快要化为实质,直教人心惊胆颤。
盛霂沉默了会,想了想又道:“他,我是说他们,对你和母亲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不是对我们,是对你。”
她指了指自己,有点疑惑,“对我?”
“是。”
褚岩摸了摸她凑过来的脑袋,应了声后便不再言语,却是打算任盛霂再如何追问都不再开口了。
一群变成了泥灰的人,已经没有再为此忧心与不安的必要了,难不成他们还能从幽冥血海底部爬出来?
很显然,不可能。
剩下的事,也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去探寻的存在,索性就当不知道好了。
看他不想说的样子,盛霂也没有继续追问,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能为人道的小秘密,就算是和自己有关,她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这道理很简单,凭着褚岩的性格,要是好事情又怎会不愿言说?
糟糕的事情么,盛霂还真怕自己听了后再做几天几夜的噩梦,睡觉都不得安生。
她伸手推了推褚岩,示意他往边上挪一点后,旋即爬上了椅面挤在了他的身边。
圈椅实际上不是很宽敞,看着宽敞是因为经历了梦境一事的褚岩实在是变得很瘦,而盛霂自己本身也很瘦,这才让小小的圈椅勉强并排坐下了两个人。
月白色的素袍与杏白色的锦袍贴在了一处,在月色萤光下显得分外和谐。
盛霂双手抱膝,头往后边歪了歪,整个人靠在了褚岩的手臂上,双眼看着窗外的圆月出神。
“小岩,你的头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见她没有再追问往事,褚岩也是松了口气,不禁笑道:“不是说不在意皮相么?”
“那不一样啦。”
盛霂扯过他的一缕头发握在手中,思绪飞到了天外去。
说起来,她还没在天霄的人族疆域内见过发色特别奇异的存在,大多都是黑白灰三色。
因着修行一途的存在,修者们的岁月被拉长了很多倍,容颜也得以停驻,排除那些因着修炼功法造成的影响进而改变了发色的情况,是很少会出现少白头的情况的。
再想想《天霜帝诀》的修习条件,至阴灵体也不是地里随处可见的大白菜啊!
有些时候,过于奇特的不同之处,很容易毫无理由地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阿雪和我说过,他生下来就是白发白眼,小时候老被人嫌弃。”盛霂试图将手中的发丝打成一个蝴蝶结的形状,头也不抬就开口道。
“大家都不喜欢他,认为他是异端与不详,后来阿雪来了玄霜宗,他的日子才变得好过了起来。”
不过,大概也没有那么好吧。
发现发丝过于滑溜溜,怎么也无法固定住,盛霂想了想,还是松开了手。
“大家都觉得,做玄霜宗的宗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褚岩明显一愣,听到后面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阿雪,指的乃是玄霜宗的当代宗主霜雪。
一个可以说是非常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宗主。
他是玄霜宗千百年来最为年轻的宗主,亦是天霄万年间最年少、资历最浅的一方势力主宰。
褚岩可是还记得卷宗上的记载,也曾观看过与他有关的一些影像。
那一年,霜雪金丹初成,千百年内未曾有人参加过青云盛会的玄霜宗,终是去了人。
白发白眸白袍的少年站在宽阔无边的白玉砖铺就的地面之上,他的身前身后身侧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成群结队的身影。
只有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没有师长,没有亲友,有的只有怀中同样与他一般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木头钓竿。
少年身周三十余尺内不见人影,不闻人声,他没有在意远处那些针对自己的窃窃私语。
雪落霜绽,他有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叫霜雪。
他在踏上修行之途时,就已经成了玄霜宗的宗主。
不同于寻常的中小势力,五大宗与四大圣地这些站在了人族地位最高点的顶尖势力,掌权人的变更从来都不是什么轻易的事情,九者之间互为盟友,若需要更换一宗之主,那必要得到半数以上的认可才行。
事关人族未来,不慎重不行,而在当年,除了赤日宗、巨灵宗外,余下的势力尽皆认为让一个稚子担任宗主过于儿戏,驳回了玄霜宗上一任宗主、也就是霜雪的师尊杳杳仙的提议。
结果呢,众人哪曾想到,杳杳仙直接将宗主印丢给了自己捡来的小弟子,带着自己的几位弟子直接跑去了仙域,那真真是叫一个头也不回。
就这样,霜雪稀里糊涂地成了玄霜宗的宗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过了玄霜宗延续了万年的沉重使命,还要承受着来自各大势力的压力。
“虽然那死老头不讲道义丢下我一个人跑了,还一个子儿都不给我留,但要不是他拉了一把,我这会子估摸着还在泥水里打滚呢。”
“援手之恩,当报否?”
“当报。”
在离山的前一月,盛霂坐在了小云山的池边,霜雪放下了手中的鱼竿,伸手摸了摸目露迷茫的小姑娘的脑袋。
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谁的问题。
“天下人都说死老头不好,其实我也觉得他糟糕透顶,可是没办法,我要是走了,还有谁能来为他讨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