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宗外的小镇,存在的时间与玄霜宗一样久。
小镇一开始只是几座黑色的小石屋,后来时间久了,变成了一条雪街,后面才成了一座小镇。
再后来,人越来越多,相似的黑色石屋也越来越多,才有了雪线上的八座小镇。
北原已经不是过去的北原了,是只有冰川雪流的北原,就连大地都被掩盖在不知有几许厚的冰层下边,再不见昔日绿茵如盖、生机盎然之景。
小镇上不仅仅有修行者,还多的是毫无修为在身的凡人存在,他们有的是自大阵落成后便世代居于此,有些是陆陆续续地从外界来到北原,也有的人,是从未离开。
没人知道他们为何会选择留在生机如此匮乏的地方,正如同没人知道为何有些人不辞千辛万苦,也要来到北原,或是再次回到这个让人活得痛苦万分的遗弃之地。
百味楼在的这座小镇,叫做孤山镇,百味楼在的这条雪街,唤作流水街。
叫孤山镇,是因为小镇所在之地,在过去就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方圆百里之地只有它一座山,自然很是孤单。
流水街,也是一样的,这个位置在冰雪风霜没有来临前,冰盖的底下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河,长似没有尽头。
它始于孤山之顶,自北向南,滚滚而去,几度深入人族腹地。
风雪来临后,长河并未陷入沉眠,它只是把自己的一部分藏了起来,藏在没有任何生灵可以踏足的地方。
它越过雪线的部分,历经万年,依旧是波澜壮阔、川流不息的模样。
仅仅一线之隔,线的这头是万年的孤寂,线的那头,见证了河岸两边亘古不歇的繁华。
它的名字,叫做洛水。
当然,现在的小镇,那是既没有山,也没有水,从高空俯视而望,是简单明了到了极点的黑白分明。
肆虐在小镇中的暴风雪往往要在午后才会彻底安歇下来,那也是小镇上大多数的镇民们开始外出劳作的时间,等到日暮风雪再起之时,则各自归家。
这会子距离日中还有好些时辰,见着窗外在风雪中踉踉跄跄前行的身影,身披暗金蓝松花厚袍的妇人终是忍不住起身离了温暖的火炉,费劲地走到了门边。
厚重的石门被扒拉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恰巧能容纳一人通过。
“小光,不能再往前了!”余醉朝白发少年挥了挥手,大喊道,“先来我这儿歇歇!”
白发少年的脚步微顿,抬眸朝侧前方望去。
因着要在风雪间行走,他便不得不调动体内的灵元护住周身,但脚下的这片雪地里,一直有莫名的存在会源源不断地吸取着地面上的灵机。
白发少年体内的灵元流逝速度极快,纵是再浑厚深重的灵元也经不住暴风雪长时间的冲击,他身上白似雪的锦衣已是出现了不少密密麻麻的小裂口,宽大的袖摆与飘逸的下摆更是被锐利无比的风刃切成了大小不一的碎布片。
边歧眨了眨眼,有细碎的雪花从睫间滑落。
他朝身穿蓝松花厚袍、容颜姣好的妇人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谢过醉姨好意,可流光现下有非常要紧的事情。”
“有多要紧?”余醉大半个身子躲在了石门后,紧了紧身上的厚袍,把手塞进了袖笼中,拿厚实的袖摆捂住了自己裸露在外的下巴与脖颈。
边歧一愣,道:“非常要紧。”
就一怔神的功夫,足有瞎子与哑娘铺子中的糖块大小的的冰珠混着雪风穿过了脆弱的灵气屏障,砸落在他的头上,面上,身上,化开了一片又一片淡粉色的水迹。
“可是你都受伤了。”余醉隔着看不清的风雪细细端详打量了他一番,平淡的眉忍不住皱了起来,在面上泛起了些许涟漪。
她神色间满是不赞同:“能有多要紧?比你自己还要紧。”
白发少年言语间步伐未停,闻言默然,停下了脚步,只道:“不足为道。”
确实是不足为道。
与晨间那些刻印在他心上尖锐的刺相比,孤山的风雪都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
年岁尚轻、经历较少的少年实在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自己悉心照料了四年的小姑娘,无时无刻不在期盼能够顺利醒来的小姑娘,会那般冷漠无情地对待自己。
他的妹妹——会不承认他的存在。
她说,他是骗子。
他是强盗。
……
……
面前神色中流露出些许惊慌的白发少年,让盛霂想起了些许记忆中久远的往事。
她感觉自己像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自醒来后,整个人浑身隐隐作痛不提,头也是一直疼得厉害。
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在脑海中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她越是努力回想,便越发痛苦。
盛霂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短手短脚,还有红润了些许的肤色,她开始对自己到底是多大了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四岁、还是五岁?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加之周遭完全陌生的景致,她无法确认自己又是被带到了哪里、或者又是回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时间。
但潜意识,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最好的、最完美的姐姐,世界上最爱她的艾落落。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她在什么地方,她的姐姐都会来到她身边,带她去往安心之所。
今天,是她醒来,或者说是恢复了意识的第四天。
第一天,她的姐姐没有来。
来的是自称是自己兄长的白发少年,他生得很是貌美,他的头发像云,瞳色若雪,眉心一点红焰,像是怒放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中的火木棉。
他实在是太过于美丽精致,漂亮得也教盛霂怀疑,她从来都是知道的,自己生得并非无与伦比的美丽。
但少年的一双眼睛又与自己很是相似,干净得像是一面镜子,能够清晰地映出云顶的天光、夜月的晚晖,这让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的小姑娘心中很是疑惑。
她想不起来家中是否真的还有一个兄长。
然后,她又闻到了屋外的熟悉的、厌恶的气味。
那些子气味,与身前之人似乎也有一点点的相似。
一瞬间,盛霂想起了片刻前,自己刚刚苏醒之时,见到的另一个要高大上些许的白色身影。
二者之间,眉眼间似乎有着更多相似的地方,相似程度远远要胜过她。
对那股气味刻在骨子里的厌恶,令她开始无端地愤怒。
艾落落说,要是有什么让自己讨厌的、不喜欢的、觉得痛苦的存在,那对自己来说,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好的。
盛霂的脑海中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于是,她下意识地,对着面前的白发少年开口,声音轻轻,轻似羽毛触草尖。
“骗子。”
“你是骗子。”
……
……
盛霂目送着少年在自己的驱赶下僵着个脸,乖乖地转身出了门,步伐缓慢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