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大半年,方吟和沈屹终于再次站在了西蜀的土地上。
因着东吴太后的嘱托,两人下船之后,不敢多作耽延,直接雇了辆马车往裕都而去。
镇国将军府,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余安先生么?”
将军府的老管家接过拜帖,拿远了些,眯着眼看了好久,才抬了抬眼,躬身慢悠悠道,“请二位在此稍等,我进去通报大将军。”
“吟吟?”二人正等着,身后的台阶下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方吟转头,见薛映淮等不及丫鬟放好脚凳,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石阶,拉着方吟的手上下左右地看,又惊又喜,满脸不敢相信,“我就说看背影十分的相像,竟真的是你呀。你何时回来的?要待多久?怎么也不说一声。”
说着说着,突然瞥见了旁边的沈屹,薛映淮松开方吟,不好意思地一笑,“余安先生安好。”
“薛小姐好。”沈屹颔首回了礼。
方吟笑着开口,解释道:“我和先生也是刚到裕都,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有些累,就不多待了,明后日便回锦州。但因着受了东吴国太后之托,要先来给镇国大将军送样东西。本想着过后去薛府递拜帖,谁知道就在这里遇上了。”
“哦?”薛映淮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奇道,“东吴国的太后,她居然认得舅公?为何会突然给舅公送东西呢?”
方吟这才想起,镇国大将军原是薛夫人的舅舅,也就是薛映淮的舅公。也怪不得她会出现在此处,想来是拜访舅公,刚巧碰上了他们。
“太后娘娘也是西蜀人士呢,认得大将军也不奇怪吧。”方吟笑答。
“余安先生,方姑娘,大将军请你们进去呢。”老管家终于又颤巍巍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抬眼见到了薛映淮,便眉开眼笑地加了一句:“哎呦,小小姐也来了,那就一起进去吧。”
“哎,谢谢福伯。”薛映淮甜甜地应道。
沈屹拿着鹤舞晴空走在前面,两位姑娘跟在后面,三人一同入了将军府。
镇国大将军此时已过知天命之年,却一直未曾娶妻,所以至今还是孤身一人,府里也有些冷冷清清的。
毕竟是曾为国征战的大将,举手投足之间,还能瞧出些他当年意气飞扬的风采。许是因着早年间征战受过重伤,伤及了本元,如今虽然恢复,精神却似乎不太好。
将军府的布置亦是粗旷,连草木都疏于修剪。但不知为何,竟会有琴桌琴凳这等风雅之物,一旁的香炉里,还焚了檀香,与屋里朴素的摆设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沈屹将鹤舞晴空从琴囊里取出,放在琴桌上。
“大将军,这是太后娘娘托在下带回的,说是物归原主。”
将军看到琴的瞬间就站了起来,因起得急还晃悠了一下,薛映淮急忙上去扶着。
他摆摆手,让映淮回去坐,自己走到了琴桌边。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颤抖着隔了新换的丝弦拂过光亮饱满的琴面,云母的细闪映入他的眼睛,点亮了原本的黯淡。
这床琴,兜兜转转,过了三十年,终于又回到了它最初的主人手上。
“她看见您写的花笺了。”方吟见他盯着琴似乎欲言又止,便在一边轻轻开了口。
大将军猛地转头,面上瞬间浮现了与年纪不符的慌乱与无措。
“您写了,不就是为了让她看见的吗?”方吟赶紧又道,“如今她看到了,虽说有些晚,但您的心意,她也终于知晓了。应该安心的,不是吗?”
他复杂地看向她,眼神里的不安却一点点散去,表情终于松了下来。
“大将军,您后悔过吗?”方吟小声问道。
一模一样的那个问题。
大将军却只是一一抚过嵌了白玉的徽位,又摸了摸光洁的岳山,拨了拨琴轸上坠下的明黄色坠白玉兰花丝线穗子,终究也没有回答。
“在下能否暂且借用这床琴,弹一首曲子?”沈屹站起来,出声问道。
他点点头,将手放了下来,慢慢回到梨木圈椅上坐下闭了目。
“多谢将军。”
沈屹走到桌前坐下,抬手,轻轻吸了口气。
开头的几个泛音一出,方吟便听出,与当初在皇宫里太后娘娘所弹如出一辙。
百年的桐木,使这张鹤舞晴空的泛音极为清脆,此刻听来亦是泠泠。
但随着调子的流转,曲中的冷意渐隐,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韧。像是一株生长的藤蔓缠绕而上,丝丝缕缕盘错着,蜿蜒又不屈。
抚琴之人纠结的情绪也丝丝缕缕入耳,绕在听者心上久久不散。
可慢慢地,曲调又变得轻盈洒脱,听来已是渐渐释然。待得最后一个泛音结束,仿若紧密缠绕的绳索慢慢松开后,乍然四散,只余得一身轻省松快。
沈屹手掌轻覆琴弦,止了琴音,长吁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