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对你好不好？”

“好，他心实，对我是真好，怕我想家，回来总安慰我，开头我住窑洞不习惯，有些怕，后来就习惯了，妈，这四妹一来家中，又有了红子，你和我爹忙得过来吗？”

“还行吧，这四闺女虽说是个哑巴，但机灵得很，知道自己是捡来的，所以处处都小心，干活格外勤快，就是段世虎老变着法子欺负她，让我放心不下。”

“那世红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有你一半就好了，好吃懒做长到现在，死活不去读书，我和你爹也没有办法，再等一两年，早早打发出去，眼不见倒干净。”

“川北我二叔可有消息？”

“没有，你婶子给两个娃月月打钱，很准时，就是没有给我们写过信，我问敬忠来过信吗，敬忠说也没有，两个娃倒争气，不用我们操心也长大了，再有一年敬忠就考大学了——咱们家的娃我看一个都不中用，原指望着世红能行，她学习倒好，可这下好了，一下子打回原形了。”

我妈说完叹了口气，听那边我父亲咳嗽着还没有睡，她喊着问炕热不热，我父亲说热得很，她才放心将头贴在了枕头上。

“妈，今天我看红子呛得不轻，怪吓人的。”

“可不是吗？你四妹还小，那会照看小孩子，平时我都绑在背上，今天起来晚了，急着要做饭——世杰媳妇身上有了，不然饭她还是来做的。”

“我看她脸色不好。”

“平时也好不到哪里去，嫁是嫁过来了，那是看上了咱们世杰的人品，总归嫌咱家穷，动不动就烦这帮娃们，也不怪她，伺候这么大一家子人，那有不烦的，她毕竟是外人。”

“妈，那你也太累了，我有个想法，我想把红子带到陕北那边，养上两年再给你带回来，不然世杰媳妇生了孩子，你会更忙，这样下去，操心不好红子。”

“这怎么成，傻妮子，就算我能成，你爹怎么会舍得，他现在一晚上看不到这娃觉都睡不着，再说了，你还没有生育，抱回去向东也不答应。”

“他会答应的，就怕你和我爹不答应，妈，要不你和我爹合计合计？”

我巧子妈沉默了。

她摸了摸熟睡的我，想起早上惊天动地的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是啊，我大嫂子梁红英到了明年初秋就要生了，到时田里的庄稼开始成熟，一大家子的饭还要我妈来做，再要照看我这个不满一岁的孩子，我巧子妈想想都觉得精力不够。

屋外的鸡开始叫头遍了，再不睡天就要亮了，我巧子妈催促我大姐快睡，自己怀着满腹心事迷糊到了天亮。

关于我大姐要带我去陕北的事我巧子妈在过完年后向我父亲提了出来，他有些惊讶，低着头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久，我巧子妈知道他舍不得我，又怕给我大姐添麻烦，她笑着说道：“大闺女也是一片好心，想得长远，就怕世杰媳妇生了我们都忙不过来，那时庄稼马上要收了你要舍不得红子，不让带去就行了，到时办法总会有的。”

我父亲抽完了烟，终于开口了。

“倒是好事情，只是这是养活一个孩子，不是养活一只猫儿，梅英想得有些简单了。”

“咱家闺女你还不了解？从小啥没活没做过？老二家的两个孩子不是她带大的？世虎世春不是她带大的？你也太小看她了，她比我这个做妈的都强，里里外外都能干。”

我妈说的是实话，我父亲不由得笑起来，问我巧子妈：“这么说你是想让大闺女把儿子带到陕北去？”

“我是想过，但成不成还得看你，反正咱家你说了算。”

我父亲沉思起来。

过了年他得准备给我大哥盖新房，我巧子妈要下地干活，我大嫂子梁红英自然帮不了啥忙，做顿饭都难了，房子修好都差不多过了夏，紧接着庄稼要收，儿媳妇要坐月子，这一桩村事忙下来，只怕我巧子妈三头六臂都有些乏力，

“要不，我和女婿商量商量？”

我父亲决定让我大姐将我带到陕北去了。

我巧子妈点点头。

靳向东对我大姐李梅英从来都是百依百顺，他做梦都没有梦到过这辈子会娶到象我大姐这样好的婆姨，当初媒人介绍时直说了闺女年轻时被人糟蹋了，也是命苦人，我姐夫一听明白过来，心想糟蹋过的人就不是人了吗？糟蹋过的是她的身子，又不是她的心？只要人的心是红的是正的是善良的，那么这个人的身子不也是好的吗？

他从心里没有介怀过我大姐李梅英，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从心里喜欢上了她。接到家中，更是见到我大姐的勤劳和善良，村子里人人都夸他娶了个好媳妇，我姐夫跟着大车帮人拉煤，为的是挣钱让我大姐过上舒心的日子。

我大姐在娘家提出要带自己五个月大的弟弟回陕北养活，他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下来，心想自己有时不在家，我大姐一个人也孤独，有自己的弟弟陪着岂不更好？再说了，要是将来自己有个孩子出生，有这么一个年纪相仿的娃呆在一起，岂不是美事？

我姐夫都没想过再让我回到大李庄来。

等我父亲和他商量这事时，我姐夫反而劝我父亲不要舍不得我离开，他拍着胸保证着我的健康和安全，劝慰我父亲不要担心我在陕北的生活，他会和我大姐将我扯拉大。

“我的意思是就带一年半载的，等你们有了孩子就送过来，我们也缓过劲了。”

我父亲提醒我姐夫，他可不想将自己唯一的骨肉送给别人。

“爹你放心好了，我和梅英带着，等过他长大一些，你随时接他回来。”

我姐夫明白我父亲的心思，赶忙向他保证。

我姐夫和我大姐正月十六就要回去了。

正月十五的晚上，我妈连着给我喂了好几次奶，整夜搂着我不忍心将我丢开。

她给我急着赶制了好几双鞋子——我大姐晚上也在帮她缝制，这些鞋可以穿到我一岁多走路时，她将这些鞋子放进我大姐的行李，又装上了好几件衣服，我大姐知道我巧子妈舍不得我走，临别时又让我奶奶张氏劝了劝我巧子妈。

我奶奶张氏将一个银子的长命锁戴在了我的脖子上，她说原来打算我满一岁了再给我，看来得提前戴上了。

我父亲和我大哥轮流抱着我送我大姐走到了村子外，那里说好了一辆进城的马车在等待他们。

我巧子妈被自己的婆婆扯进了院子，她不让我巧子妈看着我大姐抱着我离开，她怕我巧子妈伤心，若得我大姐也难过，不如放开手让带我离开吧。

“人和人都是有缘分的，巧子，就如同你嫁给我家长贵，带着这些娃们认了他这个爹，让他有了作爹的名分和责任。梅英这妮子世间少有，她是一个有情义的闺女，懂得报恩，也懂得孝敬父母，她带走红子替你养大，是从小看你们夫妻养活了她，还养活了我家老二的两个娃巧子，你尽管放心好了。”

我奶奶张氏抓着我巧子妈的手絮絮叨叨地安慰着她，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我巧子妈听着我婆婆的话点了点头，看看春天将至的阳光下，我奶奶的头发都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