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巧子妈抱着我四姐泪如泉涌,她知道重修这厨房又得花一笔钱不说,光搭上的时间就够一家人负担的。
我二姐坐着吉普车到村口的时候,好事的婆娘早把家中发生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她一路跑进院子,身后跟着苏志伟。
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她没有想到自己出去了一个时辰,家中的厨房就失火烧没了,这可是我父母的心血啊!
她恨着自己,看到我四姐又恨起了她,一把拉过我四姐大声问道:“我让你留心烧火,你是怎么做的?你成心要让这个家败光吗?”
我四姐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她憋着小脸给我二姐解释,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是段世虎——对,是他!他将癞蛤蟆放到了四妹的被窝里吓她,然后我打了他一顿,他趁我不在,就点了火把四妹关在了厨房里——”
院子中的人一听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巧子妈和我父亲走过去,拉着我四姐再问了一遍,我四姐指着厨房又举起小手将事情的经过详细演示了一遍。
我巧子妈跑进了厨房,在烧过的地上东摸西摸,最终拿了一把菜刀出来。
谁也阻止不了她!她愤怒的脸上已失去了颜色。
她高声喊着我二哥段世虎的名字,屋里屋外找了个遍,但那有他半丝影子。
我巧子妈打发我大哥我堂哥去找他,他们出了门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有看到他。
“他回来我非杀了他不可,留着也是个祸害,杀不了他我剁了他的手,残废了我养活他一辈子!”
我巧子妈骂着,最终瘫坐在院中嚎啕大哭。
苏志伟上来安慰她,他轻声说道:“婶子,今天的事也怨我,我不该让世红带我们去邻村,这么着,修厨房的钱我来出,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你不要伤心难过,不然我这心里也过不去。”
话说到这份上,我巧子妈倒不好意思起来,她擦干眼泪,恢复了神情,吩咐我二姐将他们让进堂屋。
我父亲不放心我二哥,对我大哥说道:“只怕把二娃子吓坏了,躲了起来,回头你再找找。”
我大哥答应着出了门。
苏志伟离开的时候我二姐送到了村口。
村中已有人对苏志伟的频繁出现和我二姐依依相送说起了闲话。
但这无关紧要,我二姐既然选择活了下来,她才不屑于这些人说什么。
再难听的话,都伤不到她了。
她看着苏志伟上了车,望着车离开才折转身子向家里走去。
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心里难过,悔不该打了我二哥,悔不该自作主张去给苏志伟带路。
她想起了苏志伟虽然坐在车前头,却时不时地朝她看一眼,一眼不够,车一颠簸又看一眼。
她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别样的情愫。
回家再看到烧成一片废墟的厨房,她又难过起来,这个家,永远就没有平静好过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惹来了灾难,看来我父亲和我巧子妈又要辛苦了。
苏志伟安慰她不要担心,承诺过修厨房的钱他会拿来——这倒可以试验一下他的人品,如果他真是个讲道理的人,以他的身份,这钱也是出得起的,就怕他许了个空头人情,到时人影也见不到了。
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我二姐相信自己还年轻,错过的人都是无缘无份的人,真正能在一起的人,是拆不散的。
她拿着铁锹开始清理烧毁的房子。我堂哥也过来帮忙,我父亲叫来了村子里的人,开始计划重修厨房。
到了下午,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村长派来的人多,干活就有了一定效率,只是我大哥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父亲惦记着他和我二哥,时不时朝外望一下,太阳将近落山,门口的狗又叫了起来,他抬头望过去,见一男一女领着一个俊俏的妮子走了进来。
“大哥!”
“长青——长青啊!”
我父亲喊着我二叔的名字,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原来,是我川北的二叔二婶带着小女儿回来了。
我二叔明显老了不少,背都驼了,我二婶的两鬓角已生了白发,只有快十岁的闺女继承了她年轻时的美貌,象一朵花一样绽放着芬芳。
十多年没见,再见时已到中年,心里惦记梦里常忆,今日重逢却不知如何说起。
我巧子妈打起精神,到院子中架起火炉烧水做饭,吩咐我二姐去宰了两只鸡,自己到邻居家和了面,擀了拿手的长面,又去田间摘了辣椒茄子,炒了菜炖了鸡,再烧水煮饭,一家子坐一起,高兴得我二堂哥李敬国象小孩似的。
眼见天晚,不便叫我奶奶过来,打发我堂哥去叫来我大嫂子,等不到我大哥回来便开了饭。
“长青,这些年你受罪了,出来就好,回来更好,我和妈天天盼着这一天。”
我父亲说着眼睛就湿了,我二叔强忍着眼泪,知道自己已名声在外,如今回到老家,自然有人轻视,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只是听说大儿子马上要考大学,二儿子上了高中成绩也不错,再看看我二姐已长大成人,得知我大姐李梅英已出嫁到陕北,还带走了年幼的弟弟替我父母抚养人世沧桑齐涌心头,我二叔的心里,有着喜乐也有着悲伤。
我婶子陈晓兰却冷脸端坐着极少言语。
她进了门只和众人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对我二堂哥也不甚亲热,她坐椅子上皱一下眉头,看看我四姐灰头灰脸的样子再皱一下眉头,嘴角就不高兴地垂了下来。
我二姐做饭时小心对我巧子妈说道:“我看二婶嫌咱家脏呢,一脸不高兴。”
我妈赶紧小声骂我二姐多嘴,又告诉我二姐长点眼色,碗筷都洗干净了再端上桌子,我这二婶多年过去,还将自己当作千金小姐端着她的架子。
二叔的小女儿名叫李敬华,看着漂亮,性子却随了母亲,坐一会儿就吵嚷起来,嫌屋子里脏,嫌我四姐脏,再嫌院子里大黄狗叫得太烦,吃饭时已东挑西捡,我二叔最后变了脸色,想要训斥几句,看看我二婶紧崩的脸只好忍住了。
“大哥大嫂,这么多年你们拉扯孩子们辛苦了,敬忠和敬国没有给你添乱吧”
我二叔拉着我父亲的手就没有松开过,他忘不了我父亲小时候待他如父如兄。
“是辛苦,但他们一个个都长大了,眼见得都快成大人了,敬忠这孩子有志气,学习从来不用人管,听学校老师说,他可是尖子生,考大学没问题。当然,敬国也不错,就是年小贪玩了一些,爱看小人书。”
我父亲说着将一块鸡肉挟到了我堂哥李敬国的碗中。
我二婶一听这话不阴不阳开了口:“我们家的孩子都自觉,虽然寄居在你家,但钱我每月都寄,花的也是我的钱,他们要是不上进,也对不起我这个当妈的。”
我巧子妈赶紧说:“那是那是,弟妹你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孩子们都随你。”
说得我二婶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我二叔初来老家,又看到这厨房被烧,家中几个孩子都半大不小,问起我大哥段世杰、三姐段世春和我二哥段世虎怎么不见,我父亲解释说我大哥去找我二哥了,我三姐段世春今天去了镇子同学家,都该回来了。
房子怎么点着的只说是做饭不小心失了火,毕竟我二婶在,我父亲担心她看笑话。
“你来多住几天,等世忠考完试了再走。”
我父亲已在留我二叔。我二婶接了话:“就是来接他们两个回去的,老大考完出了成绩我们就回去,老二的学籍也转回去,留在这样的地方,耽搁了孩子们的前程。”
我父亲没有接话,我二姐端了碗走出了屋子,我巧子妈出来问她怎么不进去吃,她气呼呼地说:“我最讨厌这样装腔作势的人,好象自己天生就是比别人高贵。”
我妈瞪她一眼,示意她话少点,拿了碗去盛饭,看到门里进来我大哥,后面紧跟着我三姐段世春。
“世杰,世虎呢,你咋这么晚才回来?”
“我听村里人说他跑镇子上去了,撵到镇上找了好久碰到了世春,我两个一起找他,到处打听,最后听人说他搭上了一辆去汾河的货车,只好回来了。”
“啊?那他会去哪里?”
“不知道,妈,我估计世虎一时半会不回家了,他这书也白念了。”
咣当一下,我巧子妈手中的碗滑落下去砸了个粉碎,我二姐上来扶住了她。
“世虎这是不回来了。”
我巧子妈喃喃自语着,看我大哥疲惫的脸上,隐藏着一丝悲伤和恐惧,她知道,我二哥段世虎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也许这辈子都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