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夏天的夜里温暖惬意。
我二姐走在荣城的街上很享受这样的晚风。
她穿着咖啡色的百褶裙,足上穿着一双半高跟的白凉鞋,上身是一件淡绿的短袖,走在荣城的街上打发她下班后的闲暇时光。
她现在才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达到了自己想要的高度。
她平时住在荣城,单位给了她一间宿舍,周末的下午骑着自行车去自己的家中。
我姐夫王建平和我哥的闺女都在等着她,一家人只有在这一天吃个团圆饭,然后第二的傍晚我二姐又回到城里。
她热爱自己的工作,老的妇联主任面临退休,谁都明白下一任的主任一定是我二姐。
她不骄不躁、踏踏实实地工作态度受到了大家的认可。
到了晚上下班,她习惯了收拾好自己到街上走一走。
她总避开县委的家属区,苏志伟就住在那边,她和他在同一院子中上班,却很少有机会碰面。
她有意躲着他。
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知道有很多的眼睛盯着自己,他们一定好奇自己一个年轻的乡村女子怎么一步步到了妇联办公室。
她知道他们急着寻找答案,寻找着他们想要的真相,即使上面领导肯定着她的工作成绩,但就是有人不相信她真的会凭借着实力走到了今天。
实力是一定要有,机会却从来都是给有准备的人。
我二姐在今晚收到了苏志伟的来信。
信是从邮局发出的,从县城转了一圈后落在了她手中。
信写得很长,足有七页。
字里行间写满了他对我二姐的无数思念和期盼,并且在信末肯定了她回到妇联的不容易。
我二姐捧着信沉思良久,她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放眼望去,荣城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是她失去童贞的地方,是她夭折了希望之翼的地方,现今她回到这里,根基未稳,一不小心便会前功尽弃。
她想,剩下的路,得靠自己往前走一步了。
她在晚上回去后将信烧毁在炉子中。
她觉得,关于爱情,我二姐夫给她的已经足够多足够好了。
但苏志伟随后又来了信,信中写满思念,表达着对她深深地渴望。
信来得多了,我二姐便有些怅然若失,她一个人住在单身宿舍,晚上除了看看书再没有其它事做,不免有些孤单和寂寞。
参加会议不得不见到苏志伟,他会议结束后走过来和她握了握手,眼睛里有着痛苦的忍耐,他趁人不备悄声地问我二姐:“为什么不回信?”
我二姐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什么也没有说。
她不想再持续这场看不到幸福的婚外情,但不想担待薄情寡义的名声。
所以,她在想着给苏志伟如何交待如何结束。
星期一的早上上班,我二姐读完了送来的文件,记录下文件中关键的上级指示,她去给主任汇报一些事,主任正在签一个文件,写好后交给她,让她到县政府办公室亲自送达一下。
我二姐愉快地答应,拿了文件下了楼,穿过花园进入另一幢楼,还没有踏上楼梯,听到了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
“段世红,你怎么在这里?”
她回过头,看到身后的男人却是分开多年的边小军!
谈不到冤家,路却同样很窄,时隔多年,我二姐心头的伤疤在这一瞬间又被撕开,这个让自己打掉孩子导致终生不育的男人、这个让自己不得不放弃高考回家的男人、这个人间禽兽居然和他再次重逢。
我二姐早想过这一天。
她知道,边小军的父亲虽然调离了荣城,如果她回到这里,越往上走,终会遇到边小军这个人。
他长胖了一些,龅牙似乎不再那么突出,白净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我二姐笑了一下,回答道:“我在这里工作,怎么,不可以吗?”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他面前卑微的少女了。
她恨着他,用着生命中最深的仇恨诅咒着他,祈愿着今生不要再遇到他,而命运的安排在劫难逃。
“当然可以,只是有点意外,我刚调到水利局任职,昨天下午刚到,你还好吗,世红?”
边小军的身上有着自信从容,他现在是水利局的局长,仕途上一路春风得意,父亲虽然退休了,但还在他幕后做着支柱,他有信心在不远的将来成为荣城的第一把手。
“我很好,谢谢你,我要去忙了。”
“你在那个部门任职?我闲了过去看看你。”
“不用,我不想看到你。”
我二姐笑笑地说完,盯着他看了一眼,然后扬起下巴上了楼。
边小军一点都不介怀,他眯着眼睛看我二姐高挑圆润的身子,心里回味着当年和她在一起的情景,不由地赞叹这个女人经过这么多年,愈发变得标致了,并且,在我二姐的身上,有了一丝强势。
边小军只需张张嘴就了解了我二姐的全部生活。
“当年离开荣城一中后回了农村,嫁人了人,莫名其妙当了村长,然后成了大队长,再进了乡政府成了副乡长,最后调到了县妇联——马上是妇联主任的最佳人选。”
“有人在她背后扶持?”
他有点不相信我二姐能交上这样的好运,依他对我二姐的了解,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有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习性。
“好象没有,看不出来,上面只说是能干,是新型培养的对象,虽然自己在上高中时承认偷过老师的东西辍学,但相当勇敢地承认了当时的错误,悔改的决心感动了好多人,反而成了被认可的闪光点。”
边小军一听点点头。
他后来知道了我二姐为何离校,真正的目的他后来才知晓——他的青梅竹马最后告诉了他真相,他扇了她一巴掌,骂她做事太绝。他让我二姐打掉孩子是迫不得已,是他掩护自己长期和女生交往的手段,但他不愿看到我二姐为了他毁掉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毕竟他知道我二姐家境贫寒出生农村,在高考前辍学对我二姐造成的伤害可想而知。
如今遇到,也许可以弥补,更也许可以再续前缘。
边小军有妻有子,他风流的本性里从不计较这些。
他开始来妇联的机会频繁起来,他能找到合理而圆满的借口,再说了,他是老领导的子弟,现在前途一片光明,和妇联的大小人物都熟悉,他来了妇联上的女同志陪着他欢声笑语,边小军最大的能耐便是讨女人开心,这些机关上的女同志,都喜欢和他聊几句。
唯独我二姐呆在自己的办公室不出来。
她听到边小军的声音都感觉到了恶心。
妇联主任却非要叫她过去,非要让她给边局长端茶倒水,主任已答应了边小军的要求,今年国庆节和水利局的职工进行一次联谊舞会。
边小军的眼睛保持着平静,他知道在办公室中不能流露任何的私人感情。
我二姐端过去茶杯,听到边小军对主任说:“你们这小段同志可是个好同志,我听说工作特别认真扎实,希望主任以后多多关照。”
主任一听边小军都这样替我二姐说话,头点得象鸡啄米一样爽快。
我二姐可不领他的情,她这一辈子不会改变对他的诅咒。
既然躲不过边小军,就得想法面对,我二姐知道他不会放过自己,他还梦想着与他重温旧梦——这和苏志伟有着本质的区别,苏志伟知道自己不能和我二姐结婚在一起,却用了最大的能力让她脱离了贫穷和劳苦,让她的人生有了质的飞跃,边小军毁了她的人生不算,现在还想再毁一次。
该怎么面对就得怎么面对。
我二姐不卑不亢不冷不热地应对着边小军。
同时,她给苏志伟回了一封情深意长的信,信中对他的感激难易言表,恳切希望他陪着自己做最好的朋友。
信尾写道:阅后即焚!
苏志伟读过信后,终于觉得我二姐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这么多年,我二姐就是他心里最美的希望,最美的梦想,他在这机关办公室指望着这希望和梦想活过了一天又一天。
现在,我二姐就在他的身边。
只不过,他们更加理智和谨慎地面对着彼此。
国庆节将至,边小军热切地期待着这一天。
舞会在他们单位的会议室举行,他提前吩咐人做了精心布置,将一个普通的会议室硬生生搞成了一个流光溢彩的舞厅。
灯光都是从外面的歌厅借来的。
妇联大多是女同志,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参加这个联谊会。
会上,边小军作为主办方领导做了热烈欢迎。
妇联主任做了衷心感谢。
然后录音机放出音乐,水利局的男同志提前被通知过,要以饱满的热情邀请光临的嘉宾共舞。
我二姐原本打算回家,找了各种借口,比如趁放假帮公婆种冬麦,比如带孩子去娘家,比如陪我二姐夫去走走亲戚。
主任说过了今晚再去,可以给你多放一天假嘛。
她不得不来,来了就任着边小军的眼睛在自己的身上放肆。
这不是办公室,这是改良后的舞厅。
灯光闪烁,人们都在邓丽君的音乐中寻找快乐,而我二姐有点不知所措。
她受邀和水利局的一名主任跳了一曲,又和他们单位的一名年轻职工跳了一曲。
然后她躲在桌后的角落,装着嗑瓜子。
边小军就挤了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明目张胆地将一只手伸过来放在了桌下我二姐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