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叔晚上进来,看到帐篷中朱志军还没有睡,他在灯下看着书。
“这么晚了,咋还不睡?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二叔催促着他。
朱志军看到我二叔进来,赶忙下床去倒洗脚水给我二叔端了过来。
“你这孩子,躺下了抓紧休息,别感冒了,这些事我自己做就可了。”
我二叔接过盆子,将冰冷的脚泡在了热水中。
朱志军钻进了被窝,可是他睡不着,从央金卓玛家回来都两天了,他没有再看到她,心里失落得厉害,白天干活都有点走神。
我二叔明白朱志军有了心事。
他笑起来,这是好事,他从青稞地里看出了两个年轻人彼此有意。
他得助朱志军一臂之力。
第二天的下午,我二叔从路北头巡查到南头,来到朱志军的铲车旁,示意他下来,朱志军跳下驾驶室,他问我二叔什么事。
“我这几天胃不太好,你去卓玛家给我买斤牛奶,记得把钱给人家。”
我二叔说着给朱志军钱。
他死活不要。
“现在去合适吗,李叔?不是在上班吗?”
“合适,我给你开一会,顺带看一下这车子有没有毛病,也开得时间长了些。”
我二叔上了车,他知道要是下了班让朱志军过去天都黑了,央金卓玛不一定方便。
朱志军去帐篷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然后对着镜子梳了一下头发。
他从帐篷后面的小路抄过去,过了木桥,老远就看到了央金卓玛家的房子。
他有些激动,加快了步子。
来到她家门前,看到央金卓玛的阿妈在门口麦场上正将收割的青稞搭在木架上,木架很高,她有点够不着,朱志军喊了她一声阿妈,老人家一看是他,高兴地放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
她汉语不是很好,勉强能交流。
朱志军对她说要买一些牛奶。
阿妈听懂了,领着朱志军走进后院子。
朱志军看看院子中再没有别人,央金卓玛还没有放学回家。
他有些失望。
阿妈看出了他的心思,对他说道:“卓玛一会就回来。要不你等等她吧。”
朱志军说好,脱掉外衣去麦场,帮着阿妈将一捆捆青稞用木叉搁在木架上。
邻居家的老太太背着孙子闲逛,一看有人帮着央金卓玛家干活,还是一个汉族小伙,她对央金卓玛的阿妈笑着说道:“这小伙子干活挺厉害,是筑路队的吧。”
阿妈点头说是,看着朱志军手脚麻利的将一堆青稞搭在了架子上,脸上全是汗水,她有些过意不去,招呼他下来,自己跑进屋中烧上了奶茶。
朱志军朝路口张望了一下,看到孩子们都放学回家了,一个个叫着喊着兴奋得象一只只小狗狗。
央金卓玛胳膊底下夹着几本书朝家里走来。
她上班穿得很漂亮,粉色的缎子长袍配着一件黄毛衣,看到朱志军在家门口等待着自己,她的脸就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你来干嘛,不上班吗?”
她来到朱志军身边,看他脸上的汗水还没有干透。
“李叔让我来你家买点牛奶,他胃不好。”
央金卓玛一听就要去灌牛奶,朱志军说她阿妈已近弄好了。
她想了一下,叫朱志军进屋,自己在柜子中找了半天,拿出一包草药递给朱志军。
“这个专门治胃病的,是洁白丸,是我们藏族的传统藏药,你带给李叔,让他早晚碾碎了服下,不要再喝酒,也不要喝太多茶,少吃凉的东西,过几天就好了。”
朱志军点点头,接过药装在口袋中。
“我替李叔谢谢你,卓玛,这两天你上班忙不忙?看不到你我心里有点着急。”
朱志军忍不住说了真心话。
央金卓玛低下头,她倒了一杯奶茶端了过去,放在朱志军的面前说道:“那你以后要是离开这里了,看不到我会不会急死?”
朱志军听了便明白她心里的想法,是啊,这路最多也修一年,一年后他得离开了,到时候可真是看不到卓玛了。
不免心里难过起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心事却都一样。
阿妈端着一盘子煮好的羊肉进来,吩咐卓玛快让朱志军吃点。
朱志军也不客气,抓了一块羊肉放到嘴中。
“可真香。”
“香了你多吃点,你们的伙食肉少,你想吃了过来让我阿妈给你煮。”
“那倒不必,万一吃惯了老跑来吃,阿妈都嫌烦了。”
朱志军的话央金卓玛翻译给了阿妈,老人家听了笑道:“你仅管来,我们家有的是羊,几百只够你吃的。”
坐了一会要回去,朱志军把牛奶钱放在桌上。
央金卓玛一看生了气,拿起来递到他手里。
“你要再这样我就生气了,我阿妈看了也不高兴,你们修路是为了这里的牧民出行更方便,这点牛奶算得了什么。”
朱志军只好将钱装到口袋里。
他辞别阿妈,看看央金卓玛,她从厨房里拿了背水的木桶,对阿妈说要去背水,顺便送一下朱志军。
阿妈那里不懂得女儿的心思,笑着说:“去吧,反正你阿爸不在家,要是让他看到小心生气骂你。”
朱志军是听不懂她们的话的。
两人出了门,沿着村里的沙子路走下去,出了村子走到草原上,八月下旬的草地已开始枯黄。
“你冷不冷,记得要穿暖和点,这里比不得你们老家,天气到下月开始下雪了。”
央金卓玛看看朱志军穿得单薄,皱了一下眉头。
“那和甘孜差不多,我和李叔在甘孜草原上呆过,住的是地窝堡,里面烧的是牛粪,也不冷。”
“嗯,冻人先冻脚,你要是脚上冷了就去县城买双靴子穿上,不然冻了可没人管你。”
央金卓玛开始上了木桥,木桥有些年代了,踩在上面咯吱吱地响。
朱志军想要拉着她,可是胆怯了一下,只好眼睁睁看她过了河。
下了山城就是河边,央金卓玛开始往木桶里舀水,河水在夕阳下跳动着金色的波光,在她的发梢上也镀上了一层急金箔。
她知道朱志军就要回去了,虽然隔着一条小河,想要见到他要避开村子里的目光。
“要不,我带你往上游看看,这条河风景其实很不错的。”
朱志军说好,两人沿着河水向上走,风大了起来,吹得央金卓玛的头发飞舞起来。
“卓玛,你喜欢这里是不是?”
“肯定啊,这里是生我养我的草原,我怎么能不喜欢呢?你呢,难道不喜欢草原吗?”
“喜欢啊,这里不光风景如画,牧民们还象你一样善良纯朴,我喜欢这里。”
“那就留在这里。”
央金卓玛转过身突然说道。
朱志军望着她的眼睛,看到她说得很认真。
“留在这里你会伴我吗?”
“会,我喜欢你,所以才告诉你留在这里。”
央金卓玛大胆地盯着朱志军的眼睛,她不喜欢将心事藏在心底。
“你会陪我一辈子吗?”
“会,只要你一辈子不离开这里。”
朱志军咧开嘴笑起来。
可是他不敢有其它的表示,他怕自己太鲁莽伤害到这个草原上率真的姑娘。
他得回去了,快开饭了,要是错过饭点晚上就得饿肚子。
他点了点头。对央金卓玛认真说道:“我相信你,卓玛,我一定会留下来,等我修完这条路,我一定会陪着你背水,一定会走到这条河的尽头。”
央金卓玛期待着胆子更大一些,可是朱志军还害羞地跑开了。
她有些失望。
朱志军回到工地,我二叔看他一脸欣喜,知道有些事定是有了好的开头。他不好意思问朱志军的私事,催着他赶快去食堂吃饭,吃了饭筑路队要晚上开会学习。
过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卓玛,听我二叔无意间说起她,原来她去县里参加培训了。
心里有些想她,朱志军晚上一个人散步到河边,在央金卓玛打过水的地方伫立良久,又想起了她说过的话。
一定要留在这里,不然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他这样告诉自己,决定在公路修完后向央金卓玛正式提亲。
我二叔在一个清晨被领导喊到帐篷,领导告诉他,他和朱志军两个人中有一个可以转正,这是调走的老领导的安排,让他和朱志军商量一下明天给出答复。
“就选小朱吧,我老了,再说孩子们都长大了,大儿子都有了工作,老二和老三将来也会被安排工作的,小朱还没成家,就定了他吧。”
我二叔觉得用不着商量,这是他写信给老领导专门提及的事,再说他答应过朱志军。
“你确定吗,老李?这可是关系到终身大事,以后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领导严肃问他,我二叔认真点点头。
领导让他亲自去找朱小军,一些报表需要他本人填一下。
我二叔出了帐篷走到公路南头,看到朱小军正开着铲车挖一道山坡,他挥着手让朱小军下来,将这一喜讯告诉了朱小军。
“可是——可是李叔,我想留在这里。”
“什么?你说什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关系到你的前途,领导说了,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可就没有下次了,这是我亲自写信给老领导求来的,你要好好珍惜才对。”
我二叔有些生气,看着朱小军的眼睛才恍然大悟——这孩子是为了央金卓玛才要留在草原上的。
这还真和筑路队的工作性质发生了冲突。
这是他没有想到过的,央金卓玛也有自己的工作,即使没有工作,她也不一定舍得离开生他养他的地方啊。
但生活如此残酷又如此现实,活着要是没有钱没有工作,怎么活下去?
“小朱,我觉得,你还是以工作为重,你是男人,将来要是没有钱怎么养家?你看看我,就是为了养活孩子们才这样背井离乡三年多没有回家啊。”
“叔,我懂得的,可是我喜欢她,也答应过她不会离开这里。”
朱志军懂得我二叔语重心长的话意。
可是正如他说过,他喜欢央金卓玛,他答应过不会离开她。
我二叔低下头叹息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得想法说服朱志军,就算说服不了,先让他把报表填了再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在我二叔的心里,没有比吃饱饭更重要的。
“小朱,要不咱们先把工作的事定了,定了你就有了正式的工作身份,然后我再想办法让老领导给你把工作调到地方上,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