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霍平枭既是闹出了这个妹妹乌龙,阮安便勒令他,一定要向孩子解释清楚。
这些个阴谋诡计,在霍平枭看来,是兵道,也叫兵不厌诈。
可依阮安来看,霍平枭的这些算计,却是歪门邪道,她并不希望孩子沾染他父亲的这些坏毛病,每日都有那么多奸诈的盘算。
她也不希望霍羲这么小就如此劳累,却更深知,孩子既是身为一国储君,自当担负起肩上的责任来。
阮安希望霍羲能成为一代名君,让举国上下的百姓生活在盛世,广受福慧。
入秋后,靖国各地都传来了丰收的好消息,仓廪充实,霍平枭也给百姓减了税赋。
阮安在初秋喝完了最后一剂汤药,近来格外注意清净饮食,以防药物相克,顺道尝试进些温补的汤药。
初九的清晨,殿外晨鸟啁啾,袭来的阵阵清风将初秋那点子燥意冲散殆尽,还未泛黄的树叶簌簌作响。
霍平枭一贯比阮安起的要早,男人行伍出身,做武将后也依旧保持着作训的习惯。
等他归殿沐浴完,也穿戴整齐,阮安方才迷迷糊糊地坐在了镜台前。
美人儿由着宫婢将她乌黑浓密的长发绾起,温煦的晨光这时穿透长窗的菱花格,将她的半边身子打亮。
和鸾宫的宫女们个个伶俐,没等霍平枭觑眼示意,立即就走到阮安身旁,用身体将那光柱为她挡住。
少顷,阮安娇甜温朗的半张脸又陷进阴影。
因着她眼疾初愈,新换的双眼犹自脆弱,平素见不得光,颇似志怪小说写的那些貌美鬼魅,太阳一出来,就会魂飞魄散。
阮安的皮肤本就生得白皙,而今避光太久,肤色瞧上去,比她刚从逻国归来时瞧着更加白皙,如玉瓷,似暖玉,神态犹带一触即碎的脆弱感。
然,霍平枭已在屏风处站了半晌,阮安浓而长的眼睫却依旧半垂着,并未觉察出他的到来。
霍平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打瞌睡的模样,颇觉好笑。
见着茯苓从玉制妆奁盒持起了一枚螺子黛,忽地想起,他同阮安做夫妻多年,却还没为她亲自画过眉。
他记得,阮安从前的眉毛,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还是那年他带她去平康坊,曼娘让人将她的眉毛修剪了一番,改成了却月眉。
霍平枭没记住她幼时的模样,可阮安十几岁的样子,他仍历历在目。
那时她的眉毛还带着些微的野生感,他见惯了长安贵女精心修剪、整饬过的各种眉型,瞧着她那种自然的眉毛,倒也觉新鲜,跟她的五官很相称,尤其衬那双总似透着温倔的秋水眼。
他在杏花村同她伪装夫妻,为了让村民更信服,阮安在浣衣时,霍平枭也会跟随。
他记得身形瘦小的她抱着个木盆,行在春草萌芽的低矮山丘。
若她贸然出现在山野里,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个采药的医姑,反是气质古典迷蒙,像是山间的仙灵。
说到底,他错过她的那段时光,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娘娘,奴婢帮您画眉。”
阮安道嗯,没睁眼,下巴蔓上的微凉触感却有些硬,不似姑娘指尖的软,熟悉的薄茧摁在上面,她的鼻间亦沁进他冕袖上龙涎香的气息。
她睁眼,见果然是霍平枭夺过那枚螺子黛,态势看着是要为她画眉。
男人的神态专注认真,捏她下巴的动作小心翼翼,又多少透了些粗笨。
螺子黛的墨尖刚要落在她眼睛的上方,阮安不禁打趣他:“陛下,臣妾今日可是要见人的。”
霍平枭手里的动作顿了下,态度依旧坚持,没泄出任何放弃的意图,语带不豫:“放心,朕今天一定让皇后光鲜示人。”
这信誓旦旦的模样,跟霍羲一个样。
阮安笑出了声。
霍平枭睨她,淡声:“别笑。”
阮安抿了抿唇,努力让笑意变淡。
宫人这时已屏退两侧,帝后要单独相处,有点眼力架的人,都会自觉地避开。
霍平枭盯着她温弱的杏眼,压低嗓音,哄她:“乖阿姁,一会再笑话我,你先让我试试。”
说着,他将拇指佩的那枚玉扳指摘下。
阮安无奈,顺势摊开掌心,带着他体温的扳指随之轻落。
这时她也下定了决心,准备由着霍平枭为她画眉,心中想着,左不过这眉毛实在难看,她就让宫婢擦了重画。
泽兰在她高绾的鬟发上插戴凤簪,虽说阮安不喜奢靡装扮,但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总得略微自矜身份,不能太过朴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