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余舟说想走,并不只是客气一下。
其实在裴父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想离开了。
在他看来,裴斯远家中没有旁人,他来借住也就罢了。
如今人家家里的长辈来了,他还一直赖在这里不走,着实有些失了礼数。
当然,他想走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心虚。
尤其在上次裴斯远帮过他之后,他面对裴父越发不能理直气壮了,总觉得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嘶。”裴斯远坐到余舟身边,因为动作太大牵动到了身上的伤口,顿时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余舟见状忙道:“你慢点,好不容易开始结痂了,别再扯破了皮。”
“家里这帮人手太糙,今日给我上药时,差点没把我皮搓掉。”裴斯远抱怨道。
“那……”余舟被他这么一打岔,也忘了要走的事情,问道:“要不,我帮你上药?”
裴斯远看了他一眼,故作迟疑地道:“算了,你不是要回家吗?”
“我……我家离你家也不远,我可以早晚过来。”余舟道。
“我不想让你来回跑。”裴斯远道:“没关系,反正我这伤也快好了,往后不上药也没事的。”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余舟却见他面色都有些发白,估计是方才扯了伤口疼得。看他这样子,估计这伤至少也还要三五日才能稍好一些,若是就这么不上药感染了,那就麻烦了。
“要不你就多留几天?”裴斯远问道。
余舟想了想,道:“那也行,我等你伤好了再走也不迟。”
裴斯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起身去柜子上取了伤药过来。
余舟接过伤药,先起身去洗了洗手,又取了一块干净的软布巾。
“先说好了。”裴斯远一手覆在他手背上,“我这伤估计不怎么好看,你可别害怕。”
裴斯远这伤已经过了两日,相较于刚受伤的时候来说,已经不那么触目了。
若是换了头一日,他是不敢给余舟看的。
但今日哪怕伤口已经稍稍结了痂,裴斯远还是怕会吓着他。
只是眼下他得找个合理的由头把人留下,这才出此下策。
等他的伤彻底好了,估计他爹也该离开京城了,届时余舟没那么多顾忌,也就不急着走了。
裴斯远说罢盘膝坐在了软榻前头的地毯上,背对向了余舟。
他今日身上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透过布料能隐约看到背上的伤痕。
余舟一见之下,稍稍有了些心里准备。
但当他小心翼翼将裴斯远的上衣褪去之后,依旧忍不住拧起了眉。
他想过裴斯远可能会伤得很重,可没想过会这么重。
只见裴斯远背上布满了血痕,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
有几处血痕甚至交叠在了一起,哪怕恢复了两日,看着也依旧有些触目。
“疼吗?”余舟问道。
他问完了又觉得这话有些可笑,伤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疼?
但裴斯远这两日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他就没听对方叫过一句疼。
“心疼我了?”裴斯远问道。
余舟闻言也没否认,拿过软布巾沾了伤药,轻轻地抹到了裴斯远的伤口上。
他怕弄疼了对方,动作十分谨慎,几乎每一下都克制着力度。
那伤药是裴父行商时带回来的,极其珍贵,抹到伤口上之后隐约带着一股清凉之感,并不会给伤口带来灼痛感。反倒是余舟的动作太温柔,令裴斯远背上不住传来微痒的感觉。
裴斯远起先还能从容不迫,到了后来便有些心猿意马。
一想到在他后背一寸一寸仔细抹药的人是余舟,他呼吸便忍不住有些微窒。
“疼吗?”余舟听到他呼吸有些粗重,小心翼翼问道。
“不……不疼。”裴斯远身体一僵,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你继续。”
余舟并不知这上药抹上是什么感觉,只当裴斯远是被药刺激得伤口疼还不承认,于是在给裴斯远上完药之后,他一手扶住裴斯远的肩膀,往前凑了凑,朝对方伤得比较重的那几处吹了吹。
肩膀上突如起来的微热触感,伴随着脊背上的麻痒,令裴斯远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他一手扯过自己方才脱下的里衣挡在身上,面上瞬间浮起了一层红意。
“别……别吹了。”裴斯远哑声道。
“是不是还疼?”余舟问道。
“让我缓一会儿。”裴斯远道。
余舟生怕碰到他伤口,往后挪了挪,老老实实坐着不敢动了。
裴斯远如今身上伤着,不能肆无忌惮地洗冷水澡,当下只能默念了好几遍心经这才稍稍缓过来一些。
就在裴斯远费尽心机将余舟稳住的时候,裴父并未停下“折腾”的脚步。
这日他带人匆匆推了个蒙着布罩的东西进府,惹得阖府上下的人都好奇围观。
裴斯远看着那大布罩子就觉得眉心直跳,也不知他又弄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样来。
最后那罩着黑布罩子的东西被推进了后院的花房里。
当日午后,余舟的面前便多了一盘荔枝。
裴斯远看着眼前的荔枝,表情十分复杂。
余舟那表情则比他更复杂。
要知道这可是京城,在没有冷鲜空运的年代,将荔枝从南边弄到京城,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情。别说是裴府,就连宫里也难得能吃到荔枝,不夸张的说,京城的勋贵子弟们都有不少没见过荔枝的。
“这是从哪儿弄的?”裴斯远问道。
“老爷差了人本想去南边弄点稀罕东西过来,没想到碰到丰县王家正找人运了两颗荔枝树回来,这东西金贵,离了树到不了京城就烂了,所以要想吃到新鲜的,可得费不少功夫呢。”管家殷勤地道。
裴斯远看着桌上的荔枝,问道:“王家怎么会大费周折弄荔枝回来?”
“据说丰县王家府中的少夫人有了孕,嘴馋,这才有了这茬……老爷花了重金,从王家手里买了一颗回来,说是让余公子……和公子尝尝鲜。”管家又道。
“这……我就不吃了,你吃吧。”余舟忙道。
非是他不馋这口,实在是这荔枝太贵重了,估摸着都得按颗算银子。
“余公子,老爷特
意吩咐了,说荔枝虽好,吃多了却容易上火,让您务必要替我们家公子分担一二。”管家忙道。
裴斯远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先退下,自己则剥了一颗荔枝送到了余舟嘴边。
“我不……”余舟一张嘴,话都没说出口,带着凉意的荔枝便被送进了他嘴里。
“我爹钱多烧得,别替他心疼。”裴斯远一边动手剥着荔枝,一边道:“赶明他说不定连唐僧肉都送来了,你不用大惊小怪。”
裴斯远怕余舟不自在,也担心这东西吃多了真上火,所以一边剥着喂余舟,自己也吃了几颗。
“陛下今年都没吃上荔枝呢,要是知道我爹弄了颗荔枝树来,估计要被气得够呛。”裴斯远笑道。
“要是有朝臣知道你家里有荔枝,估计又要参你了。”余舟有些担心地道。
“你就等着吧,我爹往后还不知道会弄多少会让人参我的东西。”裴斯远说罢看向余舟,笑问:“甜吗?”
余舟点了点头,无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汁水。
裴斯远见状呼吸一窒,忙欲盖弥彰地避开了视线。
“你爹待你真好。”余舟感慨道。
“他只是把他以为好的东西给我而已。”裴斯远道:“他确实待我很好,只不过……”
他后头的话没往下说,但余舟却难得聪明了一回听出了裴斯远的弦外之音。
以余舟对裴斯远的了解,他绝不会是在意这些东西的人,裴父的这些安排不仅不会让裴斯远高兴,反倒会令他不舒服。
因为裴斯远是个不爱被管束的性子,他不希望任何人去干涉他的生活。
念及此,余舟伸手在裴斯远膝盖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无声地安抚。
裴斯远目光落在余舟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心中登时十分熨帖。
那一刻他无比清晰地确定,他的余贤弟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他就知道,他的余贤弟并不是迟钝,只要对方愿意,便能轻易读懂他的心思。
当天下午,裴斯远便趁着余舟睡觉的工夫去找了一趟裴父。
裴父正在研究给余府的礼单呢,见他来了忙递给他让他也顺便看看。
“爹,他有孕在身,你能不能不要乱给他吃东西!”裴斯远道。
“你以为我想不到?”裴父瞪了他一眼,“我都找大夫问过的,这东西少吃一些无妨。”
怕裴斯远不放心,裴父又道:“你放心,我新找的厨子今天也到了,往后小舟的一日三餐都让他们安排,届时让大夫从旁协助,定不会让他吃坏了身子。”
“对了,琴师那边我也让人安排了大夫和厨子,不过荔枝只有一颗,还是留给小舟吧。”裴父说着又拿过他手里的礼单,提笔在上头勾了一下,“我记得你说过,他家里的母亲是他父亲的续弦对吧?那是不是要给他过世的生母在庙里捐个……”
“爹,你还安排了什么?”裴斯远问道。
“没了。”裴父道:“这些事情上你没有经验不懂,为父就多帮你一点。你不知道,你娘当初怀你的时候,可是吃了不少苦,我也没什么能分担的,只能尽力让她过得舒坦点。你也是,小舟眼看就要显怀了,你也得殷勤点,该尽心的地方莫要偷懒。”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他那性子你要想对他好,得一点一点地别让他看出来,若是一下子给得太多,他非但不会高兴,反倒会觉得惶恐。”裴斯远道:“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工夫将人哄到这一步吗?”
裴父闻言看向裴斯远,半晌后突然问道:“他爹爱喝酒不?早知道我这趟来带几坛好酒了。”
他说着一脸懊悔,又开始琢磨京城哪家酒坊里能买到好酒。
裴斯远见跟他说不通道理,只能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