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的琴声缥缈虚无,似远若近,如泣如诉。
他不知不觉间移步,园里的桃红柳绿在这一刻才真正入了他的眼,眼前是若干屋宇里的其中一间,却竟似在这一刻也突然变得清雅出尘,就像这琴声。
琴,他早已见过,形式古雅,有七根弦,只是静静地躺在几案上,从未有人拨弄过,似是早已被人遗忘,不知已虚度了多少个日夜。
慕容儁的思绪翻飞,恰有歌声传来:
那年春天,经一场梦,
梦里,杏花微雨正浓,
梦见你,好似玉树临风,
溱与洧,方涣涣兮,
观容止,君子如珩。
而今春天,又一场梦,
梦里,锦衾罗幕微冷,
梦见你,却也有始无终,
溱与洧,方涣涣兮,
念君子,远书珍重。
这歌声宛妙清丽,第一段似在叙说一见倾心的美好,说的是情窦初开的一个姑娘初次见到温其如玉的一个公子。而第二段,不知为何这公子竟离她而去,于是,她只好借着琴声向未知的远方诉说她的绵绵相思。
琴声与歌声里皆是叙说不尽的一种悲伤,似在惋惜良辰美景如过眼云烟,又似在诉说不堪重负的相思之苦。唱的人悲伤,听的人亦是悲从中来。
谢安自然知道这歌中之人是谁,蓝曦臣的名就是方涣涣兮中的‘涣’字。其实纵然没有这一句他照样也猜得出来,容止可观君子如珩,说的不是蓝曦臣还能有谁?在他眼中,蓝曦臣亦是这般美好的存在,就是那种不染半点人世烟火的存在。
他是晋朝幼时便声名远播之人,直至如今,天下无人不晓晋朝有位风流才子名叫谢安,他交友甚广,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漏掉了像蓝曦臣这样的人,甚至在一年前根本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包括钟灵毓秀的云深不知处。
他不止一次认为,蓝曦臣与云深不知处都只是书中与画中才会有的,不真实,很不真实。
听完宇文素的歌,他不禁陷入了深思与迷茫中,如果这是一场梦,这又究竟是谁的梦?究竟谁才是梦中人?
拨琴曼歌的人停了下来,周围竟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一切仿佛已静止,只有她的琴声与歌声还留有余韵,萦绕在耳畔。
慕容儁伫立许久,不知该退该进,甚至都不知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忽然笑了笑,带有自嘲的那种笑容。可他到底还是慕容儁,又怎会允许自己如此扭捏退缩。
扣门声响,谢安便将他迎进了屋子。
宇文素起身行礼。她的眼眸有些红肿,面色苍白而憔悴。
“我看到有琴,一时兴起便忘了如今是在世子府邸,本不该如此的,”宇文素的神情甚是谦卑恭谨。
慕容儁忍不住打断她,直言说道:“就是因为是在我的府邸,大可不必在意那些,且随意就好。”
宇文素表情微滞,便不再说话。
谢安则适时表达了谢意。
“商铺之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他是言出必行的人,当然也有这个能力,这里毕竟是在龙城,是在燕国的都城。何况他也豢养了许多江湖人。
宇文素微微颔首,眼前浮现起那一具具尸体,原本都是一个个鲜活年少的生命。她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死人,她没有吐也没有尖叫,她在官差到来之前,很冷静的一具具查验完,并仔细的做了记录。
留着给蓝曦臣与蓝忘机及魏无羡三个人,她知道他们定能看出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已着人往西北一带寻找蓝宗主,你莫要太过担心。”慕容儁凝视着她,虽然近在咫尺,却又似隔着万水千山。就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高墙,阻在了他与宇文素之间。
“多,”宇文素拱手,还未将话说完。
“不必言谢,本就是在燕国境内出的事,理应由燕国来负责。”慕容儁正色道。
“也好。”宇文素便不再客套,终于抬眸看他,他的脸上是温和的笑容,目光中亦带着怜悯宽慰之色,
极低的声线问他:“手上的伤还疼吗?”
慕容儁微怔,似乎从未料到她会问起这个。而谢安亦是一怔,瞬间便断定这伤来自于宇文素。
“已无碍。”慕容儁温和沉稳的语声里带着似有若无的情绪起伏。
宇文素微微颔首。
小坐片刻,慕容儁起身告辞,宇文素主动相送。
谢安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他俊秀温雅的脸上露出了狡黠深沉的笑意。
“我刚好有个东西要给你看。”到了书房门口,慕容儁突然如此说。
宇文素一怔,略微迟疑了一下,便随他进了两天前的‘案发现场’。
房间里已收拾成了案发前的样子。宇文素端方雅正的坐在书案前。
慕容儁递给她一个卷轴,打开来,竟是一幅极为详细的燕国地形图。宇文素的心跳陡地加快,这幅图她不久之前曾亲眼见过,就在谢安的房间,这幅图,也正是谢安亲笔所画。怎么会在他手上?
她面不改色,淡淡一笑,说道:“世子究竟何意,难不成要将这图送我?”
“你若喜欢,亦无不可。”慕容儁朗然而笑,眼里的深意分明是三分调侃七分挑衅。
“君子不夺人所爱,还是世子自己留着吧。”宇文素将图卷好放在案上,轻笑道:“何况,我身边亦不乏笔精墨妙之人。”
慕容儁凝视着她,心里着实佩服她的波澜不惊。至少目的已达到,有事分心她就不会只顾着伤心难过了。
婢女端来替换的药物及纱布,宇文素顺手接了过来,轻声说道:“我来吧。”
慕容儁一个眼色婢女便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