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连绵,宋府灯火通明,一派肃穆。
书房。
“胡说八道!”宋谓然举起巴掌。
宋韫坦然迎上,把脸凑到父亲巴掌方便落下的地方。没挨打。
宋韫道:“您不打,最好。宫里的人等得急,若是我脸上不好看,父亲脸上也该不好看了。”
宋谓然气得快吐血。
这种时候,许泽兰顾不上什么分寸,脱口说出那个藏了十八年的秘密:“可你是男人!怎么能冲喜嫁人,何况是嫁给皇帝!”
宋谓然狠狠瞪她一眼,好在阿翊不在,否则这样口无遮拦就是闯下泼天大祸。
许泽兰垂眼,扯着丈夫衣袖,“韫儿不能嫁……不能啊……快想想办法!”
宋谓然懊恼,“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祸事!”
宋韫倒是身心轻松,拎起缀着玉竹纹饰的裙,桃花眼,长睫卷。
“嫁进宫冲喜,虽然事出突然,好歹是去做皇后的。父亲不是说让我安心做女儿?我现在也觉得,我看起来还挺像个女人的。还是绝世美人那种。”
二老险些被当场气死。
这是美不美、看起来像不像的问题吗?皇帝把人娶回去是用来看的?
二老脸皮薄,关于皇帝娶妻回去是干什么的,宋谓然和许泽兰都不好说出口。
但话说回来,事到如今,宋韫是男是女也已经不重要。
今夜宫里来人,一顶轿子就要把大晏朝的皇后抬进宫。这件事本身就很能说明局势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皇帝身子不好,整个大晏朝都知道。
据说,皇帝登基两年,去过后宫两次,晕了两次。
一次是陈美人为皇帝宽衣时;另一次,可怜的苏嫔甚至没能碰到皇帝衣角。
也就是说,二十岁的皇帝至今无子。
妙峰山的住持妙缘大师父曾给皇帝批命,说紫薇蒙尘,需得贵星襄助北宸重整光辉。
意思就是得让皇帝娶个贤良有福的皇后冲冲喜。
为此,京城的贵女们惴惴不安了大半年——
后位诚可贵,守寡需谨慎。
晏国皇室现状微妙。皇帝孱弱无子,诸王势大,陛下驾鹤西去一了百了,所谓的太后又能在新帝那里得到什么好脸色呢。
皇帝是先帝幼子,年龄和兄长们的儿子差不多大。若是陛下英年早逝,无论是哪个侄子登基,守寡的小太后都会身份尴尬。
任谁也想不到,这被京城贵女们踢皮球一样丢来推去的后位,竟落在了刚入京的前安平侯府宋家,庶出的“大小姐”。
宋韫身上。
现如今就算揭开庶长女其实是庶长子的真相也无济于事。皇帝需要冲喜,选定了目标,宋韫是个男的又如何,就算是头公猪,也得麻溜地给陛下洗干净送去。
欺君已是大罪,延误冲喜更是万死不能赎罪。
来接人的是皇帝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季狸,此刻正在宋家前厅等着。现在还客气,再等一会就不一定了。
见二老急得跳脚,宋韫款款道:“我有把握让陛下不计较宋家的欺君之罪。”
“欺君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子!这十几年,老子担惊受怕,你倒是不知死活往前冲——”宋谓然气得喊出来,许泽兰及时扯了他一把,“别嚷!现在恐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夫妻俩交换了眼神,宋谓然想想也是,与其即刻揭露真相全家遭殃,不如拖延片刻,至少再去寻寻门路,他瞪着宋韫问:“你可是认真的?”
“自然。”宋韫点头。
齐胤并非世人看上去那样孱弱,他一直韬光养晦,为的就是暗中拔除权臣藩王势力。宋韫有前世记忆,握有和齐胤谈条件的筹码。虽然和原本做幕僚的打算有些差距,做皇后应该也不会太难。
宋韫道:“虽然我不知道父母为何将我视做女儿养大,既然二老对此讳莫如深,我自然会扮演好女儿的角色,二老放心就是。”
哪有你这样的女儿!宋谓然夫妻二人神情纠结。
“既然我能让阿翊夺得解元,头脑上能胜过千万个男人,后宫那几个女人也不在话下。”袖中还兜着铁牛给的宫斗本子,想着要和齐胤再见,宋韫面上还算镇定。
宋谓然睨他一眼,幽幽道:“后宫深似海,女人才是真正的厉害角色。你能降伏皇帝一个,便万事大吉!”说罢臊得老脸通红,补了句“罪过罪过!慎言!”
说到齐胤,宋韫嘴角弯了弯。
“陛下么,他会喜欢我的。”
雨完全停了。
父亲再三叮嘱,尽量拖延,不要让皇帝发现身份,若皇帝怀疑,问什么都不要回答。宋韫不知事已至此,父亲还有什么办法转圜,面上还是一一答应下来。换上皇后规制的喜服,来到前厅。
裴季狸垂头,递上臂肘,“娘娘,请走稳。”
宋韫虚虚搭手在裴季狸腕上,应了一声:“嗯。有裴卿扶持,本宫自然走得稳。”
裴季狸身体微僵。
他本是客套,免得对方惊慌失态,没成想这位贵人会同他说话,先端起了皇后的派头,语气还如此不见外。而且,这脉象……
宋韫唤他回神:“走吧。”
上辈子,宋韫见过裴季狸。那时宋家卷入权力漩涡,被构陷获罪,他押送宋家在内的流犯前往边疆,一路上亲力亲为斩杀了不少不安分的歹人,将宋家看得格外紧,因此宋家能一家齐整地到达目的地。他一走,宋家就惨遭灭门。现在想来,若没有裴季狸,宋家怕是死得更快。
出了前厅,迈出大门,凤鸣巷不甚平整的青石板在月光下零零散散地亮着——
那是一个一个小水洼里的月亮,反出的光芒,像价值连城的东珠,像流光溢彩的云母。
今夜是十五,宜嫁娶,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