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韫心想,宫斗这回事,他虽然是第一次参与,但平日里在阙州听那些官家小姐们阴阳怪气,也大概能依葫芦画瓢明白一二,最风光的地方总是新人换旧人,后浪推前浪。
这皇后苏氏,态度看似谦卑,说什么以太后为尊。可宋韫很有自知之明,这分明是先礼后兵的戏码。他隐约记得,前世晟王齐俦娶的是太傅的外甥女,苏氏是高门嫡出,不知道比他这个无爵无权宋家的“庶女”身份高出多少,怎会心甘情愿自认晚辈?
后宫只能有一个主子。谁去见谁,这里头可大有文章。要稳住,不能失了先手。
宋韫微微颔首:“不知皇后用过早膳了不曾。哀家昨夜在先帝灵前太过哀痛,身子骨又不济,如今竟是连行走也艰难。若是皇后还未用膳,哀家这里正要传膳,正好请皇后一起用膳。”
刘嬷嬷深深惊诧于太后气度,抬头作难:“这……”
先前皇后是想来坤宁宫请安来着,她把主子劝下了,说皇后与太后年纪相仿,却在辈分上矮了一头,寻常人家婆媳尚且难以和睦,何况皇家嗣母。新帝是侄子上位,皇后这边若是头一天便低头,日后便抬不起头了。
刘嬷嬷满以为自家主子是礼部尚书嫡女,舅舅更是当朝太傅,身份比破落的凤鸣巷宋家庶女高出不知多少,定能将这没见过世面的便宜婆婆拿捏得死死的。
这一抬眼,才发现,谁被谁拿捏还真不一定。
知道太后年轻,却不知竟是如此貌美——
五官大气明艳,精雕细琢的玉人似的。鼻似琼山,唇似丹朱。大概是因为哭了半夜,眼尾晕着粉红,像是敷着云霞揉成的胭脂,颜色恰到好处,多一分太过浓艳,少一分则显寡淡。又不似寻常寡妇惶恐无助而心如槁木双目失神,神态镇定。宋家是书香门第,许家却是武将出身,女儿也有几分英气。
最惹眼的是那眉间一点胭脂痣红若灿星,越发衬托出眉目精彩。
喜服还没来得及换,只匆匆套了缟衣罩住。难怪说“要想俏一身孝”,白衣漏出红裙边,真是把人魂都要勾了去。
看来,宫人们传言先帝是被榨干了精血而亡,未必不真。
有这样相貌,又有这般心计,自家心地良善的姑娘怕是要吃苦头了。
“嬷嬷不言语,想是皇后用过早膳了?如此,哀家就不强求了。待哀家用过早膳,再让皇后来坤宁宫请安吧。新帝仁孝,皇后定也是哀家的贤媳。”宋韫笑得一点也不像恶婆婆。
主子都发话了,奴婢哪敢说不,刘嬷嬷退下去,心里暗骂自己多事,若是不拦着主子来请安,还不会被太后言语里敲打,背上不孝的罪过。
刘嬷嬷走了,早膳也一道一道摆了上来。宋韫卸下皮笑肉不笑的假面具,捏起筷子,只朝一盘小葱拌豆腐下手,对铁牛道:“剩下的都归你了。”
“十九个菜,我还真不一定能吃完呢!”铁牛乐呵呵地搓了搓手,也不拘礼,如在家里一样,坐下就吃。
宋韫进食优雅,碧玉的筷子在指尖开合,一点声音都不出。
铁牛稀里呼噜地灌了碗丸子汤,手背一抹嘴,见太后吃得又少又素,不免看着宋韫平坦的腹部担忧:“娘娘,您平日里养兔子一样吃饭也就罢了。如今再只吃豆腐,饿坏小皇子怎么办?”
太后娘娘险些将玉箸捏碎。
铁牛毕竟是自己身边唯一的心腹宫女,宋韫觉得很有必要对其进行身体知识和宫斗知识的恶补。
“第一,就算身怀有孕,胎儿也没有这么快就成形的,饿不着他。”
“第二,我不会有孕。”
“第三,我不怀孕,后宫才相安无事。”
铁牛似懂非懂。
对第一条她接受得很快,话本子里小姐和公子私会,确实都是两三月后孕吐才暴露私情。
第三条,她也大概能理解,毕竟已经有了新皇帝,太后再生个嫡子出来,皇帝怕是觉都睡不香。
可是第二条,太后凭什么这么笃定呢?
迎着铁牛单纯质朴的疑惑目光,宋韫脸色微红,吃掉最后一块豆腐,支吾道:“先帝……他身子亏空体力不济,不能成事。”
铁牛:“!!!”
自以为破获皇家秘辛的铁牛姑娘激动拍桌,一个不留神,竟拍碎了饭桌,二十道御膳翻了一地,碗盘筷勺摔得脆响。
正巧杯盘狼藉时,皇后苏明珠进殿来,听见声响急忙绕进后殿,将太后搀至一旁,“宋……娘娘可有伤到?”
声如黄莺,温婉动听。
宋韫暗自打量这位皇后:瓜子脸,鬓若乌云,发间只簪一朵纯白绢花。面带病容,肤色白得过分。像是哭过,丹凤眼有些肿,但也平添了眸中水光潋滟。
看起来有些面善。大抵美人都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