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君臣大伦之下,已推翻的君王被钉在无道的耻辱柱上,得胜的新皇又何尝不该被称作窃国的乱臣贼子呢。
自认为偷,需要多大的勇气。宋韫再次惊讶,齐胤能对此直言不讳。
宋韫突然联想到,陈直筠一家是因文字狱家破人亡,是否就是因为触及了当年皇室秘辛。
不必宋韫发问,齐胤便道:“朕不曾对外人谈起过这些。”
那么陈家犯的便不是这桩案子。
宋韫点头,脑子里接着想的却是,没跟外人说过,所以自己不是外人,那就是……不对不对……
瞧着宋韫点头又摇头的样子,齐胤龇着牙笑:“韫韫害羞起来煞是好看,惹得人移不开眼睛。”
宋韫瞋他一眼,作势要打,“胡说!”
齐胤举爪告饶:“生气的样子更好看!别生气了,这样好看只能看着,为夫已经够凄惨了,还要挨打,真是可怜。有韫韫这样的佳偶,前靖朝的诅咒未必能在朕身上成真。”
原来齐胤先前所说的报应,是指前靖朝曾对齐家进行诅咒。
宋韫从前不信神鬼,但自己经历了生死颠倒,不得不信,急忙问:“是什么诅咒?可有破解之法?你现在这样是不是因为诅咒——”
齐胤笑得眼睛眯起,“朕以为韫韫不忌惮这些呢。先前陈直筠诅咒,韫韫可是一笑付之,怎么到朕这就……朕知道了!”
齐胤拍爪,色气地挑眉,“——关心则乱!虽然韫韫不认,可朕是韫韫心尖的人,韫韫疼朕爱朕,是不是?”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宋韫目光游移,什么心尖上的人,他算什么人,不过一只秃尾巴的大胖猫罢了……
开过了玩笑,也看够了宋韫双颊的绯云,齐胤正色道:“前靖谢家的诅咒算什么?朕不会屈从于天命,朕就是天命!从前为了皇图霸业,朕要与天争命。从今以后,为了韫韫,朕更要惜命。”
宋韫心头跳得又快又乱。
男儿于世,当酬雄心壮志。宋韫自己也曾畅想,有朝一日,抱负得偿风头出尽,为自己为家人,不断攀向高处。
而现在,在至高处,有一个人,将自己和他的雄心壮志并列。
齐胤,齐衍之。
举世独一的齐猫猫。
“惜命当然很好。”宋韫将软软的猫爪肉垫捏在掌心,听见齐胤说:“前朝诅咒篡位者,至亲相残背德罔伦,毕生孤寂永不得爱。为了避免骨肉争权江山旁落,重蹈靖朝覆辙,父皇踏平荆棘阻碍,将涂满了鲜血的皇位交给朕。死了那么多人,这位子,朕不想坐也要坐下去。”
宋韫和他四目相对,眼眶都有些润。
“荧惑长庚天象,大师数年前就预测到了。今岁不利人主,大师替朕找了魂体脱壳伺机转生的法子。朕起初还不愿意,若是身不由己暗处偷生,纵能苟活也无趣。但妙峰山见到韫韫之后,朕便改了主意。只有裴季狸等人,朕还不敢放手一搏。但加上韫韫,朕便可以安心做一只猫。”
宋韫心头震荡。
原来,之所以今生与前世不同,是因为自己和齐胤提前相见了。
只此一面,甚至半梦半醒的宋韫只闻到龙涎香,没有和齐胤说上一句话,他便认定了自己。
宋韫张着唇想回应,又听见齐胤说:“不过,朕倒是后悔早早开口暴露了身份。”
宋韫疑惑地看他。
齐胤挨挨蹭蹭地往宋韫心口靠,“韫韫脸皮太薄了,自从知道朕是嫡亲的夫君,连沐浴更衣都背着朕……原先多好,一个汤池里沐浴,虽然韫韫胸襟开阔,但别处英姿勃发,只略逊于朕罢了——”
宋韫一把捂住猫嘴,脸红得似要滴血。
这脸红,直到入夜铁牛回宫都没散。
铁牛关心宋韫身体,伸着手背去试额头温度,“不烧啊,阿韫你怎么脸红成这样?要不要请太医来看?”
宋韫摇头说不用,就是一天没出门,闷的。
铁牛眼珠子转了转,“要不阿韫你还是装一装病吧,正好有借口不用南巡了。”
“南巡?”宋韫问,“谁说的要南巡?”
铁牛道:“梦弦听她爹说的。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突然要去江南阙州阑州转一转,说要带上后宫一起。回老家虽然好,可路程这么远,阿韫你身怀六甲怎么经得住旅途辛劳?听说皇后都不去呢,留在宫里养胎。阿韫你可别趟这趟浑水……”
宋韫抿唇沉思。
既然是李骋那里传出的消息,应当不会有假。齐俦要南巡阙阑二州,事出突然,会是因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