鸬鹚带着胡复和胡图逃了,宋韫紧绷了多日的精神终于得到放松。他仰面躺倒,长舒了一口气。
船儿在海上飘荡,宋韫周身都乏力,头脑也迟钝,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太傅说话时落在他腹部的目光有多复杂。
宋韫昏昏沉沉睡着,前世今生许多情景在梦里纠缠,生母,太傅,鲛人……他梦呓不断睡不安稳,心悸如水纹一般不断荡开。
三四个时辰之后,船才靠岸。
在海上飘得久了,上岸也会有摇晃的感觉,齐胤看不见,但努力用头抵着宋韫让他站稳。
宋韫下了船,没有看见前来任何迎接的官民。脚踏在实地上,他的思维也重新开始了运转。
看来,在晏国百姓眼里,太后确实是死了。
太傅此次前来营救,非但是势单力薄,恐怕还是违背了皇意。
齐俦可是苏家的女婿,娶的是太傅的亲外甥女。
焉云深此行,不仅有勇有谋,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上岸还是在阙州,太傅却没有带宋韫北上,而是准备乘马车前往阑州。
阑州,是屈茂的地界。而屈茂,如今是齐俦信赖的“忠臣”。
于宋韫而言,去阑州,和留在海贼手里有什么分别呢?
但比起担心屈茂,眼下更要紧且令人费解的,是太傅的态度。
宋韫实在看不透焉云深,他到底目的何在?
若是站队齐俦,何苦冒着生命危险私自把宋韫从海贼手里救出来?若说忠心于太后,为何要去阑州?
宋韫此时头脑清醒,才回想起太傅说“假的又何止这一桩”时的神情,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至少是有怀疑的。
正常来说,一个怀胎六个月的孕妇经历这样的波折,是不可能安然无恙的。但只要宋韫不松口,即便是太傅质疑,也还有缓和的余地。可是焉云深现在什么都不问,除了在船上那一句,他再也没和宋韫说过一句话,在船上甚至一直背对着没有正视宋韫。
这样,宋韫心里反而比他当面质问更慌张。
沈玠还要准备春闱,他还不知宋韫易容之事,同太傅一起来救人,只是为了报答“宋翊”的恩情。他对宋韫表达了谢意,又说:“待明年上京,还要去承恩公府上正式拜会。”
宋韫想,得赶紧跟家里说一声,报平安之余让他们编好说辞别露馅了,可在太傅眼皮子底下,山遥路远的,又该怎么和家里取得联络呢?
沈玠走了。
出乎宋韫意料的是,罗敷没有和沈玠回家,也不想留在阙州,她说要跟在宋韫身边。
“我在阙州的名声本就不好听,经此一事,回去越发会招致流言蜚语,还是罢了。”罗敷对宋韫如此解释。
宋韫对此半信半疑。
罗敷临危不乱遇事沉着,性格坚韧胜过世上大多数人。她不是会被自己的名声所累的人,她在意的是沈玠的名声。
这姑娘有主见,不好劝,宋韫便说:“也好,我今年十八,有个大我一岁的姐姐,姓李名听麾。不知该称呼罗敷姑娘姐姐还是妹妹?”
罗敷清润的丹凤眼看着宋韫很久,垂眸,“我今年二十岁。”
宋韫微笑:“那我又多了位姐姐。”
罗敷摇头:“尊卑有别,我做侍女就好。你这样的好心仁慈,趁早改了吧。世人总是畏威不畏德,不会有多少人感激,反而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平白失了体面。”
宋韫反问:“我与姐姐共经过生死,彼此之间还讲什么体面虚礼?”
罗敷还是摇头,她不和宋韫深入这个话题了,提着裙摆登上了停在官道上即将前往阑州的马车。
好好的姑娘,明明清雅脱俗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宋韫看着罗敷进了马车,轻叹一声,然后拍了拍齐胤脑袋,也要上车,突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他——
“娘娘留步!”
齐胤看不见,但鼻子耳朵格外灵敏,听见陈直筠的声音,尾巴瞬间就立了起来,咬牙切齿:“大胆!他还对韫韫心怀不轨!”
宋韫蹲下揉揉龇牙咧嘴的狗脸,“一日夫妻百日恩,至于背后这么说人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