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饶的声音很轻,却像平地炸了一个响雷,让人五脏六腑都猛震——
许贞是许思之子,屈饶又说许思是他的亲爹……那屈饶和许贞岂不是亲兄弟?
许家虽不算极显赫,也是家底深厚的名门,怎会让儿子沦落风尘,甚至兄弟之间……宋韫难以置信地看着屈饶。
屈饶抬起脸,眼睛红肿,双颊亦是绯红。
“你生母是谁?许思他是知晓你身世的?”宋韫艰难问道。
屈饶垂眼,神情落寞:“我的生母……许大人只有一位夫人,没有纳妾通房,外边也没养人。半年前我刚和许贞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知道我是他儿子了。”
许思忠于妻子,意思就是说……许贞和屈饶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许思还对此知情!但许夫人先前却对屈饶极尽辱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韫坐不住了,他站起来,齐胤也从圈椅跳下。
屈饶十指紧紧抠在一起,苦笑:“倒也没有真的那么乱来。我和许贞没有血缘关系。”
宋韫高悬的心这才放下,长叹出一口气,抱着齐小狗坐回去,心里满是疑惑:“你也坐吧。既然说来话长,就慢慢说。”
屈饶站起,犹豫着没有落座。宋韫道:“此处没有外人。既然你是许家血脉,我们也算表亲。亲戚之间,不必多礼。”
宋韫态度平易近人,语调柔和。屈饶这才不那么惶恐了,坐下,开始讲他的故事。
“我不是我娘亲生的。”屈饶以此开头,“但养育之恩大过天。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娘亲。”
“太后——表姐或许不信,我虽然从小在妓院长大,但我娘从不让我接触那些污糟的事情。长到十七岁,还什么都不懂。娘说再等一两年就给我找个媳妇,从外地找多出彩礼,不愁找不到不计较我出身的。我娘很疼我,自从她从河边把我捡到,对我比亲生的更好。我那时候不想成亲,觉得一辈子守着我娘,给她养老就好了。”
屈饶哽咽了一下。
“然后,我遇到了许贞。他和同窗来天香院寻欢作乐,别人都叫了姑娘陪酒,只有他不要。他们在包厢里吟诗作对,我在外面偷听——我娘给我找过先生,但我太笨,学不会——我虽然不懂他们说的内容,但觉得很厉害,听得入迷。不小心碰开了窗户,整个人拦腰挂在了窗台上。”
“大家都在笑我,还有的说,我是不要脸上赶着往男人身边贴的小倌。我害臊极了,想赶快逃走,但偏偏越是紧张越是手脚不听使唤,怎么也从窗台上翻不下来。只有许贞没有笑我,而且,是他把我从窗台上救了下来。”
许多情爱话本一开头就是英雄救美,套路虽俗,却经久不衰。
屈饶对宋韫噙着泪花笑了一下:“太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我很蠢是吧,我真的是一直都这么蠢。”
宋韫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你不是蠢,只是年纪小。谁年轻时不上当受骗呢。”
齐胤仰头望着宋韫,没有瞳孔的眼睛看不到宋韫此时的模样,但他能想象,韫韫有慈悲的心怀,像菩萨一样神圣而美丽。
谁年轻时不上当受骗呢。
谁年轻时不说两句谎话呢。
齐胤闭上眼睛,回想起一些事情。说谎当然不好。从前说了谎,好在已经让裴季狸去改正了,韫韫不会发现。以后不对韫韫说谎就好了。
宋韫的话温柔体贴,很能安抚人心。
屈饶继续道:“他后来经常来,却不是和朋友集会,专门找我。娘跟我说过,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不准我和院里的客人来往。可是许贞他教我读书啊。从孩童启蒙的《笠翁对韵》开始讲:天对地,雨对风……奇怪,先生教的,我都听不懂,但是他一说我就能明白。他还夸我聪明。”
宋韫越发心疼这孩子了。
难怪那天,宋韫在州牧府刚接到许家的请帖,屈饶就跑到他院子里唱“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还是怀念从前和许贞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吧。
“来往了半个月之后,他想要我。我娘说,只能和心爱的人上床。我想,我是喜欢许贞的,他也喜欢我——要不然,院里那么多姑娘他不找,只教我一个人读书。我真傻,后来才知道他只对男人感兴趣,跟许多小倌都说过我在床上无趣。”
“那天,我把自己交给了他。也是在那天,我们被许大人捉奸在床。我刚醒,他已经穿得整整齐齐了。许贞瞬间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说是我勾引他。许大人看见我肩膀上的胎记,认出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他气得吐血,打了我一巴掌,让我一辈子不准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身份。”
“你是许思失散多年的儿子?那许贞到底是谁?”宋韫不解。
屈饶苦笑:“命运啊,真是捉弄人。后来,许贞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他不怕我会揭穿他,毕竟,哪个大户人家会认妓院里长大的儿子呢。”
“当年,许夫人去寺庙祈福的路上早产,来不及回家,只能就近在一个农户家里安顿。刚好那家也有孕妇在生孩子,所以就由那家的婆婆给两人一起接生。两家生的都是儿子。那老婆婆抱着孩子正要送出去,想到许夫人衣服华丽肯定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一定能有大出息。就动了歪心思把孩子换了,把自家的孩子抱给了刚赶过来的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