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燕北大地一片衰草,太阳落山之后,冷风更像刀子一样直往人衣服里面钻,冻得商队里南方来的伙计全然没了白日里的精神。他们挤在大车上,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也逐渐顶不住。只有雇的几个路护还强打着精神,谁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在幽燕之地讨生活的汉子怎么这么扛冻,这么冷的天还能骑马哨探不断。不过天色昏暗,他们也收缩了阵势,只是尽力遮护在商队两侧。就连那对远拦子出身的兄弟也回来了,他们一人双马,一日之间已经将官道前四十余里的坞堡营寨摸了个大概,商队的扎营地点也是他们给点出来,选的是曾经四军大王箫干的屯军之处,银羊寨。
曹凛也当真是个豁得出去的掌柜,用人不疑,二话不说指挥着伙计就将大车赶进了这废弃的军寨中,只是扎营的时候还是多少留了个心眼,分出了一些人手有意无意地再看着这几个路护。日暮时分,那里面已经先到了两队客商:一队满载着皮草药材,约莫三十来人,从掌柜到伙计都喜笑颜开;另一队显然是遭了劫,只有不足十人退了回来,不少人身上还被破衣服胡乱地裹着伤口,望着那满载而归的大车,眼里是说不出的羡艳。
这年岁,燕云之地残破,可毕竟在辽人治下也算承平百年,燕地豪强虽然劫道,一般也不害命。而出古北口折向东北,女真人那里却不一样,他们哪管什么海上之盟、约为兄弟的鬼话,见到南来的商队或抢或杀,全凭自己一时之念。即便宋使也时有被扣,普通商会若是没有搭上女真贵人的关系,还真不敢深入那片白山黑水。
“仲明,给他们一些酒肉、药品,打探一下前面的情况。”曹凛不等安顿下来就悄悄叫来姚仲明吩咐道。商队里谁也不知道这个胖狐狸似的掌柜为什么总是选这样一个硬邦邦的军汉账房去和人打照面,但每次交涉却还总能将将办下来,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伙计们乱哄哄地将大车和牲口围成一个环形,沉重的货箱也被不嫌麻烦地卸下来一半,堆在缝隙里,俨然就是一座小小的坞堡。已经扎下营的两个商队看到这样大一队人马就这样走进来,多少有些紧张,但这些人一听口音便知道彼此都是宋人,戒心首先便散去了大半,再加上曹掌柜的酒肉药品,最后那点谨小慎微都变成了他乡逢故人般的好感。
寨子里聚集的三个商队,多半伙计都是从繁华的南方过来,不少人说不定还是第一次跑商,因此多少有些好奇地向四周张望着北国荒野里的夜色。风越来大,他们幕天席地坐在荒草丛生的空地上,年久失修的寨墙挡不住风,刚刚升起的火堆也被吹得劈啪作响,火光摇曳地像是舞动起来。而他们的头顶,燕云之地荒凉的月色在滚动的流云间若隐若现,银色的光华如水,洒在四围的枯草上,伴着北风一阵一阵,像是滚动的波涛。
不知什么人吹起了悠扬的笛声,技法生疏得狠,只能勉强听出调子像是一首《鹊桥仙》。曲调婉转,吹得也断断续续,丝毫听不出北地萧杀,更多的还是让人想起宋境内的繁华盛景。曹凛这队人从汴梁出发也不到一月,还到不了思归心切的时候,甚至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第一次在燕云之地的野外露宿。而那些北地的路护常年在这里讨生活,此时也暂时卸下了警惕,自顾自地升一堆火,各自安静滴擦拭兵刃,或者只是望着火啃着随身的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