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离去的仆从又回来了,想来刚才是替江社雁办这件。披风是墨色的,毫无花纹,沉闷单调一如某人,也许就是从他的临时休憩的小榻上拿来的。
“谢谢江大人。”
江社雁敛了敛眉,盯着蔺怀生垂着的脑袋顶看。
“让人赶车来了,下雨前送你回去。”
不一会,一辆相对而言朴素得多的马车停在两人前,车夫下来,给放了脚凳,江社雁让蔺怀生先上去。
江社雁的披风很,蔺怀生穿边沿都扫着地了,要上马车时尤为不便。他拎起披风两边,尽量不在今日摔第二次。
一只绣花鞋才踏上第一阶,披风就从后头给人握在里了。
江社雁的声音响在后头。
“走吧,摔不到你。”
蔺怀生上了马车,后头帮他兜着披风的就松开,墨色的斗篷如流水,淌了马车板一地,边角还垂到了木板之外。江社雁站在下头,看着蔺怀生分明已经拎起了披风,结果仍是这样。唯有这时,江社雁才有点明两人间的体型差距。自己的披风到了蔺怀生身上,轻而易举就将他整个人罩起来。
大理寺卿扬了扬眉。
“不去?你站在这,我会上去连披风和裙摆都要一块踩了。”
这男人很少说这种话,也很少做这样的表情,这好像一个不近人情的冷阎王回到人间,摇身就做了知冷暖的郎君。尽管他还说那样惹人恼的话。
说话的人明明什都还没做,马车上的就好像被踩了莫须有的尾巴,瞪了他一眼,匆匆撩开帘子钻车厢。
而那累赘的披风这时最轻巧,在来人脸前甩一尾,跟着钻去,无影无踪。一阵风似的拍在江社雁侧脸,他看着摇晃的车帘,眉眼这时才露出一点笑意。
无需脚踏,男人袍摆一撩,轻松就上了马车。
马车里不宽敞,再多一个身形挺拔如松的大理寺卿,蔺怀生这位小郡主得委屈地缩在一角。
小郡主偷看大理寺卿。逼仄地方,男人依然直挺挺着背,两放在腿上,唯有合着的双目,看出当下他实则心神放松。蔺怀生对比自己和对方的身形,也不好意思叫男人把腿收回去,便扭了身子,侧着背过去不看人,撩起帘子看窗外头。
他还以为这点小动作不会被发现,他被寻常街景迷花了眼,江社雁睁开眼看着他。
讨生活的老百姓总是对天公变化更为敏锐,马上就是一场雷暴,收摊的早早都回家了,街上也鲜少行人,只有沿街那些挂横的竖的招牌的铺还做着生意。蔺怀生闻到湿腥的泥土气,这会又闷得很了,即便是蔺怀生这样怕冷的人,都觉得闷得不舒坦,连忙解了披风的结,脱了丢在一旁。
江社雁的声音忽然响起。
“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蔺怀生回头,就见江社雁撩开正前的帘子,从钱袋里递了一串铜板出去,吩咐随从:“前头卖桂花糕片,去和她买一些。”
蔺怀生跟着望,见是个还不一定有他大的小姑娘。
随从得了吩咐离开,蔺怀生又坐直,假装不在意。小郡主不清楚江社雁做什名堂,忍不住想,又想不明,直到得了一包点心。
“给我?”
江社雁点头:“拿着吧。”
蔺怀生接过,瓮声:“江大人怎会想买这个。”
江社雁自然道:“路过,看见了,权当帮个忙。这时候还想着再挣上几枚铜板的,多是生活不容易之人。”
蔺怀生哑然,并未想到对方心细如发到如此地步。他很多年没见过江社雁了,但对方宦海沉浮,依然赤诚之心不改。
“何况你不是喜欢吃?”
蔺怀生霍然回头。
“我记得那年,你非要跟着端阳出门。我买了一袋糕点,你说替哥哥姐姐拿着,结果一条街走完,我连半块都没尝到。”
他好像很轻易地,就在纷纭往里挑拣出清晰的片段来。
蔺怀生被江社雁说红了脸,窘迫不已。但那是他很小的情了,他自己都没有大概印象,若反驳,连自己也不信服。
他攥着糕点的包装,别过脸去。
“多年不见……你不知道,我早就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了。”
江社雁随他嘴硬。
只纠正道。
“不是多年不见。”
小郡主拿着糕点,用湿漉漉的眸光瞅他:“江大人何时、何地还见过我。”
江社雁看他这般使小性子,衔笑不答。
恍惚间,蔺怀生好像见到了当年那个记忆里寡言但温柔的大哥哥,而自己他到底有着一层更深的牵绊。蔺怀生相信江社雁不会说谎,一想到这些年他在自小大的京中举目无亲时,有一个人默默注自己,蔺怀生心里触动又难过极了。
“姐夫……”蔺怀生双眼微红,“姐姐到底是怎死的?”
江社雁叹息。
“生生,案子没有盖棺定论前,我不和你说。过早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好处。”
“但我会给你、给端阳一个交代。”
江社雁没得到蔺怀生的回答。知道他这会心里难受,便适时沉默,给蔺怀生独自消化情绪的空间。过了一会,车里响起细微的咀嚼声,江社雁余光看去,蔺怀生眼角仍有红意,已经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塞糕点。
怪让人怜的。
江社雁说到做到,在暴雨前,马车停在闻人府门前。而桂花糕已然空空。
蔺怀生总觉得姐夫平淡的脸色下藏着揶揄,就老是忍不住盯着江社雁看。江社雁可比十七八岁的蔺怀生沉稳极了,只在小郡主自个逐渐臊起来的时候,才提点了一句。
“擦擦嘴。”
蔺怀生下意识摸上自己唇边,摸到些许桂花糕的屑。
“证据挂在嘴边了。”
冷漠如江社雁也会取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