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整座宅邸近乎死寂,蔺怀生所到之处没有人没有活物,仿佛只剩这栋房子,而连房子都被抽干了它的生气。
他们,或者说祂们都去了哪里?他还能找到想要找的人吗?
明明迫在眉睫,蔺怀生却很从容,下台阶时候也是一阶阶下。他来到一楼,血奴们的房间也同样空空如也,他走了一圈,却并没有表现出失落,只是在走廊里站着又思索了一会,继续朝他的下一个目标走去。
751几乎要认为蔺怀生在故意不肯完成任务,因为前几个副本里他明明那么聪明,不断地带给人惊喜,751不信蔺怀生会在这个世界栽跟头。这个世界明明平平无奇。
可蔺怀生不愿意完成任务的理由是什么?他难道厌倦了这种一成不变的游戏方式,甚至有了厌恶吗?751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有了极为短暂的惶恐和不自信,但它很快又说服了自己。
在751的认知里,无论蔺怀生呈现出的外表有多么绚烂多情,真实的他其实冷静到了冷酷,他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忠于他的目标。而他的名字,就是他最大的渴望。
他对生命的热烈,让他不会轻易离开这个游戏,毕竟在这个游戏里能够实现另一种意义的“活着”。
所以,尽管751依然满腹疑问,但蔺怀生不回应,后来它也便沉默。
蔺怀生已经继续朝下走。这座宅邸还有地下一层,作为地牢,用来关押敌人或者别有居心的奸细。当初皮斯科也是先在地牢关了几天才被带到蔺怀生的面前的。
蔺怀生没有点蜡烛,黑暗才是血族的主场。
也许是地牢偏远又封闭的缘故,那些鲜活而真实的“气”还没有彻底消失。蔺怀生看不到,但他却能够感觉到,在他一步步向台阶深处走的过程中,有无数无形的存在飞快地和他擦肩而过。蔺怀生很难说清楚那些东西是什么,只能尽可能地通过比较来形容:它们像涓涓的流水,也像夹带凉意的微风,但更像一阵气息。
它们路过蔺怀生身边时似乎有过非常犹豫的停顿,但最后依然没有停留地向地牢的出口窜去,仿佛当下它们似乎有着更为急迫的事情必须要去做。
自从感受到这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后,蔺怀生就不再走了。他像一尊雕塑伫立着、沉默着,在这里,他和这些无尽而无形的气息分别。
那些存在汇聚在一起是如巨大的洪流,几乎将蔺怀生吞没,他们之间似乎即刻有一场对峙,但最后洪流又都温柔地在他这里分流。
于是,就像现世里的列车,蔺怀生坐在靠窗的座位,长风不断吹乱他的头发。
忽然,像是列车到站了,地牢里的气流已经全部涌离。最后只剩下轻轻的一息,像一个温柔的罩子,将蔺怀生放在了自己的保护圈中。
蔺怀生再一次感受到脸颊边轻柔的抚摸,现在他还可以说这不可名状的气息也像爱人的手指。
“你为什么留下来呢?”
蔺怀生直接就问了。
蔺怀生得到了短暂的沉默。
无论是“他”还是751,他们都没有说话,好像这只是蔺怀生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蔺怀生很有耐心地等在原地,但它不愿真的让蔺怀生等,几乎只是一会,一只真实的、带有温度的手握住了蔺怀生的手腕。
“现在可不是在散步哦。”
蔺怀生笑着拒绝了对方这招一成不变的浪漫,毕竟白雪长街是永远不可以复刻的浪漫。
可他也没有拉开那只手。
竹叶青在黑暗中显形,垂着温柔中带闪光的眼睛。他还是那么独一无二,即便在成百上千的同类里,蔺怀生也可以一眼认出他。
“你找回这里,为了不让我发现,就一直住在这个地牢?”
男人对蔺怀生微笑,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
也是回答所有的问题。
“因为你在这里。”
他和其他所有的祂都有一个无法逃脱的定律,即便他们的形态千变万化,但在本质中天生都被赋予了爱人的编码,而竹叶青觉得自己只是比其他人都先从蒙昧中觉醒。
他们可以像决斗的野兽,逞凶斗恶自相残杀,但这不是爱的最优解,奔向爱人才是谜题的本质。
竹叶青甚至说:“生生,不要难过。”
不必蔺怀生问他,竹叶青已经给了谜题的答案。
“无数的‘我’里,一定有一个‘我’永远义无反顾向你奔赴。”
“他”只为你,只爱你。
751的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地同时响起,人工合成的声音,真实人类的声音,它们交织着最后仿佛在蔺怀生耳边形成了崭新的声音。
【任务2:得到你的爱人(已完成)】
这个声音本该只存在于蔺怀生的脑中,但它却是一滴融入冰川的水,本来平静的冰层因此开始剧烈撼动,厚实的冰面爆裂,现在整个世界都将迎来这场水患。
在这座宅邸的最上层,三楼本有一场不死不休的激烈酣战。双方都舍弃了人类的外表,整个空间里只有黑色的数据流来回流涌,从远处看就像不断闪现又消失的黑色异型触手。
战局的中心点是阿琉斯,他只剩下头颅,脖子以下的部分则全部被如同黑雾般的数据流取代,而他的“对手”则更加恐怖。
但他们的争斗随着任务完成的提示而停止。
将阿琉斯包围的巨大数据流反复地变幻,如果他恢复类人的实体,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必然又可笑又可爱。
阿琉斯率先反应过来,他大笑,冷冰冰的金眸流露嘲讽的同时也有落寞。他中伤敌人的同时也在中伤自己。
“他又赢了。”
“他又赢了……”
但阿琉斯、或者说祂,愤怒的并非是蔺怀生的胜利。祂甚至喜欢看到蔺怀生胜利的表情,为他的喜悦而喜悦。
祂只是对自己愤怒。祂选了一个最强的对手,越挫越勇,但不能掩盖祂的无用。祂创造出阿琉斯,祂现在就想像阿琉斯,立刻把这一部分无用的自己当成垃圾分割丢弃。为此祂已经开始审视自己,然后发现满身都是漏洞。
外围的数据流也在痛苦地低吟,他们和祂一样有着本质相同的痛苦。
“爱人……我们都不是,阿琉斯也不是,他又一次另辟蹊径地赢了,他要走了……!”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无用的、没有办法把他留下的世界。
所有的数据流又聚焦回了阿琉斯身体中的祂。
“我们也得回去。”
“……离开这个世界,才能在下一个世界和他再次相见。”
他们不是在祈求祂,也不是在和祂商议,他们只是在知会:他们不想被融合,而想要融合神明,得到神明主体的控制权。
在这个游戏场里,他们有着相同的本质,都是神明。神明有千面万象,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换一个主面呢。
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阿琉斯的眼神实在冷得恐怖。
说起来祂的温柔应是后天习得的产物,限定了唯一的对象,这样的条件苛刻到甚至连祂自己都不被优待。
“痴心妄想。”
双边再次交锋,这一回因为不同的目的,但争斗无休无止。
整栋古堡都土崩瓦解地化为数据的碎片,不止如此,似乎整个世界都陷落了。
神明庞大的身躯里无数的祂自己上演自相残杀,到最后祂们甚至忘了目的,只是为了杀死彼此而杀戮。新的吞噬旧的,又立刻被更新、更强大的吞噬。祂们杀得天昏地暗,世界也的确陷入混沌的黑暗,祂们甚至在最初发现蔺怀生的到来。
从崩塌的地牢里出来,蔺怀生看见了这个副本最为真实的样子,也意识到了刚才和他擦肩而过仿佛有自主意识的气息究竟是什么。
鲜活的世界在剧烈撼动中逐渐粉碎,就像斑驳老旧、不断掉灰的墙体,原本粗野的框架随之露了出来,正是由黑色数据流形成的巨大立柱,没有了任何参照后,蔺怀生在这个断壁残垣的空间中显得更为渺小,而他身边一个个塌陷的空间,细看起来就像是失去信号的屏幕。
竹叶青又帮了蔺怀生一把。
他半边身体变成黑色的数据流,先是亲昵地在蔺怀生腰间绕了一圈,然后把蔺怀生放在了他异形的身体上。
蔺怀生回头,此刻的竹叶青模样十分诡异,他连脸也只剩一半,但两种截然不同形态的交接处却极为和谐地过渡,并不让人觉得血腥。
竹叶青对蔺怀生微笑,唇角的弧度比平时略小,也许是他思量过这个形态的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很吓人,所以尽可能地保持最基本的样子。
“你自己一个人不好接近,我送你过去。”
听口吻,竹叶青完全不介意充当一回蔺怀生的交通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