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泅雪静静地看着他:“现在,比起你师尊的提议,我方才的提议要好接受多了,对吗?比起现在杀我,促使君罔极和凌诀天同归于尽,显然还是等我和凌诀天相杀的时候,一举杀我和他,更简单也更安全,不是吗?”
不谛僧淡然道:“枕月,不要信他。等到凌诀天来了,就是他们联手杀我们了。你真的以为,你还可以回头吗?他只是在拖延时间,诱哄、欺骗、利用你。”
苏枕月:“那也……没关系吧,都一样。”
温泅雪望了不谛僧一眼,平静:“你为什么觉得,他好像已经万劫不复了一样?那口井虽然深不见底,但他想要上来,就可以上来。人、月光、花草,世间所有一切,本来就是不完美的,并不是只有纯白无瑕、完美无缺,才配好好活着。月亮会阴晴圆缺,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缺口,有瑕疵的花,萌生阴翳的月,也会被人所爱。苏枕月,月光本来就不是白色的,你不知道吗?”
“快走。”苏枕月拉着温泅雪开始跑,“往神墓山上去,找到凌诀天或君罔极任何一个。”
不谛僧摇头,望着苏枕月的背影,淡淡:“你让我很失望,既然你不愿,那就只能我自己动手了。”
他手执菩提佛珠:“阿弥陀佛。”
每说出一个字,就有一颗佛珠飞出去,追着他们。
玉拂尘飞在半空,丝线张开抵挡。
佛珠每碰到一根丝线就断一根。
不谛僧不紧不慢走过去,伸手握住玉拂尘。
他抬眼,眼里是一片慈悲的宁静,没有一丝冷酷。
不谛僧微微摇头,叹息一声:“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作品。”
拂尘之丝,引魂牵魄,譬如傀儡之戏。
傀儡总以为,自己是可以反抗的。
“他死了,你才会清醒吗?”
在神墓山,一切灵力法术都会得到压制,但不谛僧却好像并未受到影响。
张开的玉拂尘之丝,万千剑刃一般飞射而来。
目标是温泅雪。
苏枕月放开拉着温泅雪的手,双手拟诀,一道淡白色的防御屏罩出现,笼罩在温泅雪身上。
失去了目标的玉拂尘滞空一瞬。
毫不犹豫往下,穿过苏枕月的背,抵着那道屏罩。
噗。
苏枕月的鲜血喷洒在灵力罩上。
他的身体晃了晃,仍旧极力结完了印。
随着灵力罩的光芒微弱消失,刺入他的身体的玉拂尘也终于静止,黯然无光。
它好像终于意识到,它杀了自己的主人。
凌诀天落地的时候,便看到那一幕。
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阴鸷仇怨,被那和前世几乎重叠的一幕冲击,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失神,低声下意识叫那个名字:“苏枕月……”
…
温泅雪的眼前,有粉色的雪落下来。
他回头,目光对上苏枕月缓缓跪倒在地的身影。
苏枕月向来一丝不苟,头发每一缕都束进羽冠里,矜持又风雅。
他的衣服总是繁复而层叠,却从不显得累赘,只觉得清贵端庄。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散落的发,沾血的下巴和凌乱的衣。
他做了很多错事,两世却都为别人而死。
就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成为某个人的祭品,为其献祭。
温泅雪屈膝半跪,双手凝聚灵力,去治愈他的伤势。
苏枕月伸手,握住温泅雪结印的手指。
温泅雪:“松手,我为你治疗。”
苏枕月笑了一下:“下雪了。”
漫天的雪,就像那天的浮梦花一样。
他刚刚倒地的时候,温泅雪回头看到他。
倾倒的世界,自下而上垂敛安静注视而来的眸光,像是那一日的初见。
就好像不论他坠落到了哪里,那样的目光都会静静地注视着他,虽然是漫不见底的井,好像也不觉得孤独无趣了。
温泅雪:“为什么?”
苏枕月望着他,染血脏污的脸上,眼眸弯弯,露出和从前一样梦幻的笑:“我见过最美的浮梦花。纵使是刹那幻觉,好像也很不错。人生不都是大梦一场吗?来生,你能陪我做一场梦吗?”
温泅雪静静望着他的眼睛:“我已经有了要一起做梦的人。”
苏枕月笑了,狐狸一样的眼眸弯弯,慧黠又神秘,但,不危险复杂,是温煦简单的狐狸。
“哪怕是骗一骗我呢?”
温泅雪安静认真:“可是,君罔极会当真的,他会伤心。”
苏枕月:“是这样吗?”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那一天,灵域之内,苏枕月远远望着,那两个人像两个小动物一样彼此拥抱依恋。
突然想起,他好像从未得到过任何拥抱。
被人拥抱、所爱,是什么感觉呢?
他垂下头,安静不动。
温泅雪抬手遮住他的眼睛:“来生,遇到一些新的人吧。也许就有一个人,愿意陪你一起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