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微微一愣,不及细想,便凑近看昏睡的儿子。
只见尚恩脸色痛苦,本来就苍白的脸此时更是全无血色,幸好没伤到要害,转身说:“我去看看欧文。”随着其他医护兵至隔壁房间看欧文。欧文虽然没伤到要害,但吃了迦尔一枪已让他苦不堪言,伤口包扎好后便沉沉睡去。
彼得看着儿子的睡颜,脑中浮现刚才尚恩痛苦的神色,对布鲁家与黄金勇者的怒火更盛,握紧拳头的指节泛白。
***
克莱德见身后无人追来才停下马,与邦妮下马。邦妮下马时,手中的头盔落在地下。
克莱德忙察看邦妮,怕她刚才被迦尔的枪伤到,只听她说:“没事!我刚才只是从马上摔下来而已,没受伤!”
克莱德松一口气,才说:“妳不是应该和丹尼尔待在保护区吗?怎么会在这里?”
邦妮:“你是第一天认识丹尼尔吗?那小子怎么会甘于安静的待在保护区,麻烦越多的地方他越是要去!这里靠近中陆王与强纳森大人,他要找出传出谣言的真相。”
克莱德:“就算是这样也不该加入敌人的军队啊!多危险啊!”
“在这东西落下之前,我都是安全的。”邦妮踢一脚地上头盔,“就算现在身份曝光,但强纳森大人就在这里,我能向他解释我不是叛徒,我没有杀爱德华王!”
邦妮此刻并不知道派克家已全被斩首,强纳森与爱德华?二世当然知道谣言非属实,是存心要消灭他们一家,她仍以为现在是个将误会解释清楚的好机会。
克莱德知道强纳森现在亟欲杀邦妮与丹尼尔,着急:“丹尼尔呢?也在敌军里?”
邦妮点头,“他是医护兵。”
克莱德哭笑不得,这对主仆不好好躲起来反而加入敌军,王子竟然还去当了敌军的医护兵,替敌人疗伤,这种事想必只有邦妮与丹尼尔才做的出来。
克莱德:“听着,邦妮,妳现在不能回布鲁家军队,强纳森大人要杀妳!”
邦妮不以为意,“误会解开就不会这样了。”
“妳不了解,”克莱德抓紧邦妮肩头,“这谣言是二世大人与强纳森大人一起捏造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将妳我抓回布鲁家。我回去就算了,但妳不一样,他们要铲除丹尼尔,会将妳也连同解决!”
“我家里人呢?”邦妮着急,“选边站了吗?二世大人有刁难他们吗?”
克莱德正要回答,忽然看见一人骑着马又牵着另一匹马一路驰来,是艾瑞克。
艾瑞克上前,一脸紧张,“邦妮!克莱德!快逃!两边军队都要抓你们!”
两人大惊,“什么?!”
“先不管为什么邦妮会在敌军阵营里,”艾瑞克边说边下马,“两边军队现在正吵得不可开交。克莱德就这样把邦妮带走,布鲁家对星落城不好交代,城里开始指称邦妮是布鲁家安插的奸细,与布鲁家军队里应外合,当时才能这么轻易挖地道攻城。布鲁家否认邦妮是派去的奸细,说你们两个是叛徒,总之,两军现在都要抓你们!赶快逃吧!”
克莱德知道强纳森是想将自己抓回去交给爱德华?二世,但抓邦妮却是打算杀了她,派克家已全家遭处斩,再来只要将邦妮解决,丹尼尔就真的毫无依靠了。
克莱德忙催促邦妮上马,邦妮却不动,只说:“丹尼尔还在城里,我得去找他。”
“妳还有余力担心他?担心自己吧?”艾瑞克啼笑皆非,“现在不只布鲁家军队,连星落城里的国军都要抓你们,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邦妮:“接下来他们就会去找丹尼尔,或许会将他挟持做人质以对抗布鲁家军队……”
克莱德:“当人质一时之间是安全的,他们不敢轻易杀害布鲁家的小王子,但妳我就不一样了,邦妮。我们是布鲁家的叛徒,且是由强纳森大人亲自下令追杀,又害他们的城差点被攻破,现在任何人都想杀我们。”
艾瑞克:“听见了吗?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妳自己。再说,有我在,我会照顾好丹尼尔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邦妮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无法保护丹尼尔,反而还会给他添麻烦,便决定不回去。但背着一堆冤枉的罪名还是觉得委屈,只觉得一切莫名其妙,又气又脑。
克莱德明白她心思,安慰:“忍一时别急,妳可是邦妮?派克啊!能屈能伸的邦妮?派克!留着一条命回去,再将一切都解释清楚也不迟。”
邦妮咬牙,“等我回去要将一切都讨回来!”翻身上马,克莱德在一旁苦笑,跟着上了另一匹艾瑞克带来的马。
艾瑞克:“尽可能的逃吧!我不认为强纳森会轻易放过你们……”
克莱德:“我知道,多谢!艾瑞克!”
邦妮:“保重啊,艾瑞克!看见丹尼尔叫他小心点!”
艾瑞克:“我会的。”
两人策马急驰而去。
“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们的内贼有机会潜入,”彼得不敢置信,“我们城的防守如此严密……”
强纳森:“就说了那不是我们的内贼,他们是布鲁家的叛贼,谋杀亲王,劫走王子,偷偷潜伏于贵城罢了!若是不信,找到人你们要杀自便。”
双方隔着城墙交谈。
“杀是会杀,”乔瑟夫冷着脸,“我要他们为攻城造成的损伤负责。”
李奥:“对了,刚才那位叛徒劫走王子,潜伏在贵城里,我不禁好奇,她是不是同样将王子藏在城里?”
迦尔闻言,眼睛一亮,想起爱德华王曾托付自己照顾丹尼尔,但自己的心都在艾琳娜身上,鲜少会想到丹尼尔,对爱德华王颇感歉疚。爱德华王给迦尔的感觉就像艾琳娜的父亲,迦尔打从心底愿意完成爱德华王的请托,此刻一听他们提起丹尼尔,不禁留神倾听。
乔瑟夫笑:“没这种事!我军军纪严明,哪这么容易让敌军窝藏?”
李奥嘲讽:“公爵没看见刚才的情况?”
乔瑟夫“哼”一声,“军队都是由彼得侯爵管理,我想他比我清楚。”
彼得:“据我所知,布鲁家的王子并未混在军队里。要是有,早就被人发现了!养尊处优的小王子怎么可能适应的了军中生活?”
此言一出,李奥、强纳森均想:那是你没见过丹尼尔,他可不像你想像中的王子……
两人遂相信敌方没见过丹尼尔,不会打算挟持丹尼尔作人质。但既然邦妮从城里出来,丹尼尔很有可能藏在里面,只是还没被发现而已,以此为由,更能合理化布鲁家攻城。
强纳森:“刚才的叛徒绝对将王子藏在贵城,介意让我们进去搜一搜吗?”
“说没有就是没有!”乔瑟夫怒,“要搜也是我们的人自己搜!怎么会是你们进来搜?”
李奥:“公爵这么说莫非是心虚?我们怎么知道王子是不是正被你们挟持为人质?且刚才的约定还算数吧?一对一决斗,败者全军撤退。目前还没有人能敌过黄金勇者,你们要投降了吗?我们可以进城了?”
乔瑟夫:“说好一对一决斗却屡放暗箭偷袭!你觉得这种约定能算数吗?不管你们相信与否,我说布鲁的王子不在就是不在!”
乔瑟夫越说越怒,抬手示意城墙上弓兵放箭,想再一次用弓箭逼退敌军。正当他要挥下手臂时,一骑从敌军中脱颖而出,任谁看都知道公爵要发作,这种关头还敢出来,无非是找死─找死的艾瑞克单枪匹马奔驰至城下。
艾瑞克没带盾牌,随时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被万箭插成刺猬,然而,他对一排蓄势待发的弓箭手视若无睹,艾瑞克一手提着长枪,另一手拎着头盔,他向乔瑟夫展示手上头盔,“认得这玩意儿吗?公爵大人?我想你最熟悉不过。布鲁是鸽,向往天空,憧憬自由与飞翔,头盔上只会有白鸽与羽翼,但这东西,”晃了晃手中头盔,“上面是虎叼紫藤,劳尔?曼德斯公爵的忠诚精神全在这上面,想必不是布鲁军中该有的东西。”
艾瑞克手中的头盔正是刚才随着邦妮出城的那顶。
“它既已被叛军带出星落城,”乔瑟夫冷声,“就不再属于星落城,你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曼德斯公爵从来不是小气的人。”
“感谢你的慷慨大方,但不属于布鲁的东西,我们绝对不拿,”艾瑞克学着乔瑟夫的语气,“布鲁从来不是贪小便宜的人。”
“你不要就扔了它,”乔瑟夫不以为然,“我们不缺这一个头盔。”
“你以为你扔的仅仅只是一个头盔?不,公爵大人,”艾瑞克失笑,“你丢失的是公爵大人的精神。而我口中指的公爵大人,”他咬字加重,“是真正的公爵大人。”
爵位不世袭,乔瑟夫今日能被称一声公爵,全是拜父亲劳尔?曼德斯为王的爱将,破格授权所赐,就连星落城也是父亲的馈赠。
乔瑟夫最讨厌被拿来和父亲比较,因为比不上,生平最怕的就是使父亲蒙羞,而这点显然不是秘密。
艾瑞克似没嗅到愤怒的味道,仍旧滔滔不绝:“我知道你们这里不兴骑士文化,但难道不是骑士就不讲荣誉了吗?这上面,”打量着头盔,“虎叼紫藤,充满劳尔?曼德斯公爵的荣誉精神,无论是对王的效忠或是对夫人的忠诚,两者你都丢不起。你亟欲证明自己与父亲的差距不大,但天真的乔伊啊,”艾瑞克口吻戏谑,“从你能轻易丢了这象征你父亲荣誉精神的头盔,就是你及不上父亲不证自明的最佳注解。”
“不就只是个头盔吗?”乔瑟夫扒着城墙的手指节泛红,“扯什么鬼精神?”话虽如此,乔瑟夫仍不能放任艾瑞克持有头盔。他觉得艾瑞克手中的不仅仅只是个头盔,而像是块遮羞布─乔瑟夫公爵的遮羞布,这布底下他的耻辱与最深层的恐惧摊在众人眼前,任人恣意观看,而他还得该死的去将这东西亲手领回。
高贵的乔瑟夫公爵当然不会亲自出城接东西,但也不能放任艾瑞克拥有它,那对他来说是种耻辱。乔瑟夫扫一眼身旁军士,想着要派谁去将头盔取回,目光在扫过尚恩的副将乔伊时停下。
乔瑟夫认得这小子,半大的孩子看起来没点管用,老是在尚恩身旁跟前跟后,他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他的存在与一身军装都是尚恩的仁慈。而乔瑟夫之所以对乔伊有印象,除了他是尚恩的跟屁虫,也因为他的名字,这小子也叫乔瑟夫,因为和公爵同名,众人称这小子“乔伊”。
“你,对,就是你,”乔瑟夫指着乔伊,“去城下将那该死的头盔领回来!”
乔伊有点害怕,但此刻尚恩不在,求助无门,只好硬着头皮出城。
乔伊来到城下,欲向艾瑞克靠近领回头盔。
“止步!”彼得在城墙上喊,“别再靠近了,乔伊!让对方将头盔就这么扔过来!”
乔伊听话的勒马。
“扔?”艾瑞克笑,“你就这么对待劳尔?曼德斯公爵的精神?星落城的人都这么不尊重前人的荣耀?”
“布鲁家的人都这么油嘴滑舌?”彼得反唇相讥,“归还东西只需要用手,你的嘴可以省省了,布鲁家骑士。”
“布鲁家的人不油嘴滑舌,我们不会空谈称颂,而是用行动表示,”艾瑞克边说边将头盔吊在枪头上,“为了表示对劳尔?曼德斯公爵的敬意,我不会抛扔头盔,况且那样做太失骑士礼仪。”他将长枪对着乔伊,“就这么取吧,小子。”
艾瑞克的身量与气场都太吓人,乔伊本来就不敢靠他太近,这么借着长枪将头盔取回正求之不得,忙上前伸手接头盔。
彼得紧盯着这一幕,怕艾瑞克要耍什么小手段。他亲眼见着艾瑞克透过长枪,小心谨慎的将头盔送至乔伊手中,他的动作仔细,简直像怕搞砸什么似的,仿佛一个不小心,枪上的头盔就会碰碎一般─里面的秘密会随之喷洒出来。
艾瑞克动作缓慢,他手上乘载的不只是长枪与头盔的重量,还有秘密的重量─正被小心的藏在头盔里。
“乔伊!别接!”彼得话音落下的同时,乔伊的手指碰到了头盔,他还来不及反应,艾瑞克的长枪已迅速抽回。乔伊要是此刻放手,象征劳尔?曼德斯公爵的精神就会落在地上,他接也不是,放手也不是,捧着头盔愣在原地。
“怎么了?彼得?”乔瑟夫急问,“那头盔有问题?”
“恐怕是,”彼得说话时仍盯着乔伊,“他不抛扔头盔,并非出自对劳尔?曼德斯公爵的敬意,也不是怕失了什么骑士礼仪,而是他根本不能这么做,”看向乔瑟夫,“他在头盔里藏了东西,这么做会使那东西露馅。”
看来只有乔伊真的将头盔视为劳尔?曼德斯公爵的荣誉精神,他颤巍巍的捧着头盔返城,却觉得手中物与平常持着的感觉不同,似乎……略重了点?而且……
“这什么味道?”乔伊嗅了嗅,发现手中头盔竟像器皿盛着液体,发现这一点后,乔伊脸色大变,想放下手中头盔却不能,猛然抬头看艾瑞克,只见他正朝自己狡诈的眨了眼睛。
不等乔伊开口,艾瑞克朗声说:“既然贵城接收了我方的酒,便不能再对我方发动攻击。乔伊公爵,”艾瑞克对乔瑟夫投以灿烂至极的笑容,“干戈化解了,离进城作客还会远吗?”
“我没喝!”乔伊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颤声喊:“我没喝你家的酒!一滴也没有!我只不过闻了一下!”
“众神在上,小朋友。”艾瑞克安慰这刚被自己捉弄的孩子,“对酌协议是从对方收下酒的这个行为即刻生效,无论你收下酒是拿来喝还是拿来洗脚,亦或是像你只是拿来“闻一下”,我不管你怎么用,收了就是收了,意思相同,当然,”加重语气,“效力同样相同。”
对酌协议与交际舞同样是大陆上不论地域皆通用的协定。
对酌协议,一方收了另一方产地的酒,收酒方不能攻击赠酒方。因此,若是双方有矛盾,一方赠酒,便是有化敌为友的意思,而对方要是接受,就代表同意,便不能再攻击赠酒方。
为了怕酒被人趁机掺了不该加的东西,酒不需要饮下,收下同样具有效力。对酌,不需饮酒,却能化干戈为酒酿。
对酌协议通常是被攻击方要求攻击方手下留情而示出的善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由主动进攻方布鲁让被动防守方星落城收下。
当然,对酌协议向来只发生在双方兵力悬殊,弱势方为了避免损失继续惨重,中途喊停的讨饶,从未发生在两军交战当下,毕竟这时候谁有闲情逸致把盏交谈,是以艾瑞克这一奇招让人始料未及。
艾瑞克刚才对乔伊说了“众神在上”,并非吓唬乔伊,对酌协议与交际舞各处通用,虽无明文规定,却受众神监督。象征陆上人的文明与礼仪,对酌协议,象征对弱者的仁慈,歌颂化干戈为友的胸怀。交际舞,提倡广结善缘,好客的美德。纵使骑士文化不再盛行,陆上仍有不成文的规定约束着人们的德行与礼仪。
陆上虽无统一的王,却仍有统一的信条,将共同信奉者“系”在一起,并替他们安上“同种人”的称号。
“你能闻闻看,头盔里确实是布鲁家的自酿酒。”艾瑞克撩起的衣袍能看见他的腰带,腰间系着的酒瓶泛着银光,比他身上任何装饰都来得耀眼,艾瑞克是众所皆知的酒鬼,远行在外,身上一定要带着布鲁家的酒。
“你竟然使诈?”乔瑟夫目眦尽裂,“布鲁家的骑士精神呢?你没有半点荣耀!只是个狡诈奸滑的盗贼!”
艾瑞克:“布鲁家爱好和平,我们的家语是“化敌为友”。我现在不就在落实我家的精神吗?相信爱德华王会以我为荣。星落城人的教条“不屈不挠”,”艾瑞克摸胡渣,“我记得是歌颂生命顽强?不是指性格像那植物一样纠缠,有理说不清吧?爱德华王会以我为荣我知道,但劳尔?曼德斯公爵会不会以他儿子为荣,就不得而知了……”艾瑞克说完,对强纳森露出得逞的笑容。
强纳森投以赞许的目光,他知道艾瑞克行事出人意表,且都有其深意,是以在他单枪匹马出阵时没加以拦阻,他拎着头盔鬼扯精神时也没出声,因为他完全信任他的臣,艾瑞克不仅是优秀的臣,也是狡诈的对手。
深怕自己会因为一个头盔丢了一座城的乔伊都快哭出来了,泪眼汪汪的盯着手上头盔。
“还不回来?”乔瑟夫冲乔伊吼,“在底下等着替你的新朋友开门?”
乔伊闻言,才拍马掉头,落荒而逃似的回城。
“何必这样吓唬小孩?”艾瑞克一派轻松的说,“头盔是你叫他取的,他只不过是你的牵线木偶,”咬字加重,“乔伊公爵。”
将他吓得最重的就是你,众人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