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楸璟此刻无心应付这个人，只得敷衍两句，眼睛却看着满屋子的培养罐，感觉自己就像是也泡在了培养罐里面一般，浑身冰冷僵硬。

这些人满口科学仁义，可是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也许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事情，可是为了利益，他们选择对这件事背后造成的负面影响和科学伦理于不顾。

夏泽听见舒沐娴在自己脑海里面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从出来之后好像常常叹气。

舒沐娴只是想起来了系统在游戏里面为了让自己相信人性之恶而设下的种种迷障，只是没有任何一种的冲击力胜过了白布拉开露出后面培养罐的那一瞬间的景象。

连没有感情的数据都无法做出这样的事，在作恶这方面，数据的想象力终究还是不如人类。

“像这样的这里还有几个？”夏泽指着培养罐说道。

李星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们这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当然是顾客定制几个我们就做几个了”

“你少在这里放屁，”夏泽淡淡道，“恐怕你们现在制作十个里面也出不来一个完美产品吧？所以最后那些残次品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夏泽还是很不习惯将活生生的人说成商品，但是看李星的模样，他们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件事，说起来顺口无比。

那些罐子里面或许就放着曾经的“残次品”，他们既然会喘气、有生命，那就是活生生的人，但是他们却被当做商品对待，这些研究员犯下的罪孽简直罄竹难书。

“我们当然都是无害化处理了，”李星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在说一件垃圾，“那些东西也不能随便被别人看见，而且基本上客户来定制都要求商品独一无二，所以多余的都被我们送去专门的地方销毁了。”

好一个独一无二！好一个销毁处理！

舒沐娴频频冷笑，每一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的独一无二来自灵魂而不是因为其他的人都被“无害化处理”了。

李星送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还不停说好话，他可不想让到手的鸭子飞了，只是林楸璟他们并示意待宰的肥鸭子，而是虎视眈眈的狼。

为了表示尊重，李星一直将他们送出了门外，外面的天已经很亮了，太阳冒出来了一点尖尖，天边的云彩宛如黑色裙摆上晕开的一朵水墨花。

“行了，闭嘴吧。”林楸璟终于能够让李星停下喋喋不休的嘴巴，他一巴掌劈在此人后脖颈上，也不管这一下是不是会把人劈伤，李星翻个白眼晕了过去。

“怎么样，现在大概都明白了，你决定要怎么办，”林楸璟此时倒是快言快语，“不过就算你俩不想和他们对上我也要进去把这里掀翻的，什么东西，也配自称研究员！”

当科学失去了伦理的限制也就像放开了恶魔的枷锁，这些人依然触及了底线，做出种种悖逆之事。

林楸璟在里面的时候就气得不轻，别说这件事已经关系到了自己，就是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林楸璟知道有人在进行这种勾当也是十分不齿。

“不着急于一时，”夏泽缓缓说道，“至少现在不是好时机。”

当人愤怒到极点的时候反而越是表现得极为冷静，舒沐娴比林楸璟更能体会到夏泽心中的愤怒，这种愤怒之情甚至感染到了她。

可是这件事兹事体大，原本就是最需要冷静的，此时最不能有的就是个人情绪。

于是她故作轻松道:“没事的，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既然它们能够给这些人注入新的‘性格’，大概也就有将我转移到别的东西身上的方法吧。”

这样说也不能减少夏泽心中的怒火，他一开始很想利用那具培养罐里的身体，可是舒沐娴很快就纠正了他的思想。

“他们也是有思想的人，你如果像你想的那样做，和这些科学疯子又有什么差别？我不允许你这样做，我的事情还可以再商量，可是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让步。”

正是因为舒沐娴对此有所共鸣，所以才对培养罐中人的遭遇更加感同身受。

他们都身不由己，诞生之初受人摆布，可是她觉得，没有人会不想拥有完全独立的人格，没有人会甘心一辈子当别人手中的傀儡。

夏泽不过是被一时冲动冲昏了头脑，在舒沐娴的严词拒绝之下也清醒了过来。他知道，如果他鬼迷心窍强行对待舒沐娴的话，只怕舒沐娴宁愿自己消散也不会如此苟活。

她原本就是一个格外刚强独立的人。

李星被他们带了出来，因为还有用处，他们从医院里出逃借助了徐志刚和江热峰的力量，那两个人现在正在研究室里，他们出来的时候顾不上带这两个人。

不过这也正合了舒沐娴的意，她本就想让那些研究室里的研究员们知道自己已经醒了过来，也完全从那个游戏中独立。

那些人想要找的东西成为了现实，恐怕要更加狂热，舒沐娴喜欢这份狂热。

只有狂热起来，人才会失去理智，一旦失去理智，做许多事情就会失去分寸。

和许多人喝了酒会做蠢事大概也差不多，在脑子热的时候人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舒沐娴不仅要让他们知道，还要故意对他们露出破绽来。

所以她刻意让夏泽和林楸景在对话里透露了自己已经时日无多的事情，言语中充满了对舒沐娴可能不日就要消散的担忧。

这些研究员恐怕比舒沐娴本人还要害怕她死去，这是他们历时长久才得到的唯一成果，此时如果毁于一旦，这样长时间的付出就打了水漂。

他们会更加急迫地追寻舒沐娴的下落，也会为她准备好各种应急的方案。

舒沐娴看中的就是他们的应急方案。

李星偷偷带他们参观的时候舒沐娴就在脑中暗暗记下了研究室的构造，而她最关注的就是角落里的3d打印机。

当时李星不屑地说:“那都是我们淘汰下来的技术了，还留在这里不过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舒沐当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就要这个万一。

“估摸着时间，徐志刚和江热峰也该醒了，他们肯定会为了脱罪而拼命将自己知道的信息都说出来，医院已经不能回去了，咱们可要一起逃亡了哦。”可惜舒沐娴现在没有实体，不然她说完话之后肯定要往夏泽耳朵里吹口气，那时候就能看到这个人的耳朵慢慢变红的过程了。

她在心中暗自遗憾，只好改了话:“你要和我做一对亡命鸳鸯了，害不害怕？”

“有什么好害怕的，”夏泽的精神力缓缓抚慰着舒沐娴，“我和你在一块，什么时候害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