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不认识淑真小郡主?”那老兵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疏桐问道,“你同她实在是太像了,眉眼之间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今日之前,我从未听过你那口中所谓的淑真小郡主。”疏桐只道,突然间,她想起方才街道上的那疯妇,眼前一亮,对老兵道:“不过,刚才我在街上遇见一穿着随意的妇人,言行举止间十分怪异,那人也拉着我喊我淑真。”
“可是一宽额方颐,眉间有痣的一中年妇女?”那老兵神色严肃地追问道。
“我……我记不清了。那人脸上灰扑扑的,实在看不清楚。”疏桐努力回想着,脑海中却只浮现一个模糊又不真切的面孔。
“是,一定是他。”老兵自顾自地点头道,“如今整个拘弥,甚至整个荻国,只剩下她和我一样,是陪着淑真小郡主远嫁到荻国来的了。”
那老兵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顾自陷入了回忆中,久久不言,末了才道:“姑娘芳龄几许?家中几口人?住在何处?”
疏桐道:“我也不知我的生辰究竟为何时……只听身边嬷嬷道,十几年前西北大旱,我爹娘带着我不知从何处逃难至京都,实在没有吃的了,便求京都右丞收留我。当朝右丞看我可怜,便留我在府中当了丫鬟,至此以后我爹娘便不知去向了。我不知自己家在何方,家中几口人,只有这名字,疏桐,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淑真小郡主生前孤寂寥落,时常对着草原旷野上的月亮吟唱: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追忆在胤朝宫中的总角生活……”那老兵说着说着竟哽咽了起来,“错不了,错不了,你定是小郡主那遗落人间的孩子……”
“你说什么?”疏桐不敢置信地问道:“怎么可能……”她桃红的面庞霎时变了灰色,像木头似的愣在那里,嘴里喃喃自语道:“你是说,我是荻国人?”
数百年来,荻胤交战不断,疏桐从前在相府听闻各类军报,为了保卫胤朝国土士兵死伤无数,疏桐也曾暗地里咒骂过这些贪婪无厌的荻国人,没想到,原来荻国,竟然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口空无凭,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白攸之抿着嘴,静静听着,如今发话了。
“姑娘,你的大腿处是否有疤痕?”老兵问道。
疏桐像是被人从头到尾淋了一桶冷水,冷飕飕的气体自脚底升到她的天灵盖,让她忍不住战栗:“是……是有一道对称的半弧形伤疤……”
“那便对了,当年淑真小郡主送走你前,为了日后能将你寻回,以右手拇指和食指在你的大腿处掐了一道伤痕。”老兵解释道,“没有想到……老朽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见你,当年我最后一次见你,你肉嘟嘟红扑扑的,在红色的襁褓里无忧无虑地啃着肉拳头,哪曾想……”
“呵,既然生了我,又为何将我送走?”疏桐冷笑着质问道,“那淑真呢?此刻又在何处?是否在那荻国王帐里吃香喝辣,过得逍遥快活?”
“不……”老兵痛心地摇摇头,“淑真小郡主,早在十三年前便郁郁而终了。”
“你说什么?”疏桐的眼中翕动过一丝委屈和难过,“她死了?”疏桐后退两步,有些站立不稳。
多少次,她在那相府之中,无数次地幻想有一日同亲爹亲娘相逢,喜极而泣的场面,而如今,她日思夜想的娘亲,却早已化成了荒郊野岭上的一堆坟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攸之连忙上前扶住疏桐,问那老兵。
老兵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姑娘,你若是愿意听,老朽便将那前尘往事一一道来……”
“你说。”疏桐眼中含泪,她太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胤朝三十六年,荻胤大战,胤朝败,被迫签订合约,每年奉上岁币数百两黄金,陶瓷茶叶无数,还需将那胤朝第一美人,也就是先帝最小的妹妹,胤淑真嫁到荻国为妃。
淑真小郡主自幼是在皇宫大院里长大的,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当时的她还未曾知晓,等待她的将是多么残酷的命运。
先帝胤澄澈将淑真唤至尚书房,半哄半骗地道:“荻国有辽阔的草原,有奔腾的策马,有你在皇宫之中艳羡不已的自由。你素日里不是最爱读诗了吗?你看,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范仲淹的四面边声连角起,长烟落日孤城闭……这番壮美的景象,不亲自去感受一番,你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可是……哥哥,此去荻国,恐今生再不能回来了,我害怕。”淑真怯怯地说:“我能不能不去?”
胤澄澈摸了摸小妹圆乎乎的脑袋,苦口婆心地说:“淑真,这是你作为一个郡主身上不得不肩负的使命,你别无选择。”
“不!我去找皇额娘,她肯定不忍心让我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淑真摇摇头,鬓间的金步摇因为剧烈的晃动发出了莎啦啦的声音。
淑真顾不得礼数,径直跑到太后寝宫,跪在太后身前道:“娘,我不要嫁到荻国去,山高水远,我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何生活?”
素来最宠爱淑真的太后此刻竟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铁石心肠,她的说辞同那皇帝一模一样:“淑真,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懂事了,你是郡主,和亲是你的使命。为了国家,你从来就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幸福。”
淑真拼命摇摇头道:“我不要当郡主了!”
“你别无选择。”太后道:“你知道穷困之家的孩子有多少被饿死的吗?你自小锦衣玉食,享受了多少人享受不到的东西,上天都是公平的,淑真,你需得牺牲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