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抹了把眼泪,义愤填膺地道,“大当家,我要告发,陆七和乔朱颜有私情!他们俩一定是联合起来诬陷我的!”
高骏闻言面色陡变,眼神更冷,语声更寒:“胡说什么!她怎么可能跟陆七有染?”
“怎么不会?”
我急得直跺脚,“我记得清楚,那日天快黑了,我见陆七不在门口,以为他跟常老十一样偷觉去了,哪知找他不着,便出门往东面去找,结果就在东面的桃树林里看到陆七和乔嫂纠缠不清搂抱一处,我心里笑说,原来他是偷情去了!我还听到陆七对乔嫂说,‘我的命是你给的,我这辈子不求别的,但求能跟你做一对快活鸳鸯,天长地久不分离。’哎呦,可肉麻死了!我正要走呢,又听他小声说什么‘宝贝’,边说边东张西望,样子鬼鬼祟祟的。乔嫂恼了,不住冲他摇头,转身要走,陆七又说,‘你不厌倦么?你原是官家夫人,难道就甘心在这里呆一辈子?一旦得手,咱们就远走高飞,去过富贵自由的生活,不比困在这里看人眉高眼低强么?’”
高骏越往下听面色越艴郁,指节捏得咯咯响。
韦四倒是比他沉稳镇定些,低声道:“大哥,别着急,先听她说完。”
又看向我:“你继续说。”
我接着道:“陆七说到这里,乔嫂眼睛就红了。陆七便抱住她,说,‘当年我也……可你最后还是嫁给了他,若不然你早该是我的夫人!’他一说这话,我见乔嫂立时就哭了出来,泣不成声。陆七又说,‘我们一起投的高家寨,你是为了我,我也是为了你,你为了保住我才受这断舌之苦,我这些年一个人,难道不也是为了等你么?’乔嫂还是哭,陆七就去亲她的嘴——”
听到此处,高骏发怒穿冠,拍案而起,啮齿怒骂一声:“贱人——”
韦四变了脸色:“陆七说了这话?你可听清楚了?”
我见高骏这副凶煞神态,知已激怒了他,当然是趁他怒火攻心时,大力煽风加柴拱火:“两人没羞没臊地亲热了一阵,陆七说,‘明日前,你给我一个准信,做与不做,我就等你的话。’”
韦四问道:“什么‘准信’?”
“我也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忽若有所思地道,“是了,我隔日好像瞅见陆七拿出条帕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悄悄地看,满脸喜气的,我问他看什么,他就神色慌张地藏起来了。我今日想起这桩事,越想越觉得蹊跷,这两人勾三搭四的,实在太可疑了!”
韦四满腹狐疑地道:“大哥,且不管她的话有几分真,我观察了陆七很久,他这个人的确有些古怪,不好女人,不贪钱财、不嗜酒肉,不爱热闹,教人猜不透他想要什么。”
高骏咬牙切齿地道:“他想要什么,我看他什么都想要!”
这时朱五从外进来,高骏立马问道:“见到陆斯了么?”
朱五愣了片时,才回过神,道:“我刚喊老七一起去吃饭,他说不饿,一个人走了,不知道干啥去了。”
高骏攥紧拳头:“四弟,老五,去陆斯房里!走!”
又对我道:“你也来。”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口,恼怒之下踹了开着的门一脚撒火,朱五追上前问道:“大当家,老七犯啥事了?”
高骏道:“你他奶奶的问他去!”走到院门处,迎面碰到高佐,他亦跟上。
一行人来到陆七居处,高骏、韦四、朱五三人翻箱倒柜地搜了起来。
信藏的地方并不隐蔽,不过多时就被韦四翻了出来,韦四将信交给高骏,他又转手扔给高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念。”
信正是我仿照乔嫂的笔迹写的。
陆君亲鉴:曩者过矣,妾实累君良多。承君优爱,自惟阙然,每思惶恐零涕。风月几番,最苦费里旧事,两情缱绻,叠遭折磨,今日倩言,犹恐幻梦。常患江湖风波险恶,未遂衷心,虽受摧残,何须呜咽,盖披荆棘以行,作伴君旁。君以明珠诺纵,成约具在,不畏愆罪,松筠标节,磐石无移。秋水望穿,春山蹇损,唯盼早去囹圄,天高海阔,与君携游。书短情长,言犹未尽,朱颜敬奉。
高佐念完,高骏一把抓过绢帛揉在手心,仿佛恨不能将它捏碎成齑粉,恨声咒骂:“老子去你奶奶的‘官家夫人’!干你娘的!”
朱五懵然道:“这说的都是啥?”
高骏平地惊雷般暴起一声怒喝:“滚你奶奶的!”
朱五识相地抿住嘴不再作声,闷声干活。
韦四问道:“三当家,‘君以明珠诺纵,成约具在,不畏愆罪’,是不是说‘你拿明珠来做约定,约定现在成了,哪怕以后获罪也没关系’?”
高佐不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朱五忽然惊呼一声:“他奶奶的!”
他从衣柜里取出夜明珠,瞪圆双目:“竟然是老七、呸!陆斯这个龟儿子偷了夜明珠!”
“去把——”
高骏才出口,又收回话语,挽起袖子,握紧双拳,“都跟上,跟老子去绑陆斯和乔朱颜这两个贱人!”
高骏怒气冲冲地率领一众人在寨子里找陆七和乔嫂,凡遇到的人都加入到队伍中,队伍逐渐壮大,除了守寨门的冯八和成十三,人皆到齐,只是还未找到陆七和乔嫂二人。
逃跑倒不至于,我猜陆七在高佐屋里没找到夜明珠,立即便去找乔嫂串口供,以期在我这边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反击,咬死是我在子时三刻潜入库房偷了夜明珠并藏在高佐屋里,见事情败漏,不得不拿出夜明珠嫁祸他们以求苟命。
他们也许还以为高骏的信任可以作为制胜的筹码。
但这个关键的筹码,我已经拨走了。
我虽伪造了证据、一番说辞乍听上去也合情合理,可若要仔细琢磨,亦是漏洞百出,经不住深究与推敲。
所以我并没有在案件的理据上下功夫,对于夜明珠,只寥寥数语含糊带过,却大力在乔嫂和陆七的关系上做文章。
如果高骏相信他们的关系不简单,那么自然而然就会倾向于相信,夜明珠失窃之事是他们勾结所为,证据的真伪,证词的严疏,反而不成重点。
情感一旦决定了方向,理智不知不觉便会“存同排异”地吸纳佐证,最后与情感达成一致。
人的情感和理智很多时候不是“共同决策”的关系,只是“顺水推舟”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