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敛顽色,朝那越国公子所在处投去一眼,小声问道:“多多,你晓得他是什么人么?”
“三公子,无央。”黎砚回答道。
“我知道他是越国公子。”我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我的意思是,你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么?可靠么?”
“他是越国公子,是我的君主。”黎砚摇了摇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可妄议公子。”
“多多,我总觉得怪怪的,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至于哪里古怪,我一时又说不上来,“还有啊,那位公子好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关心,也没把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放在眼里。”
“嘘,慎言——”黎砚轻声道,“我会小心行事。”
我们所在之处较为空旷,月光洒下,为他如玉的面庞镀上了一层清辉,发出柔润的光晕,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你怎的没戴面具?”我问道。
黎砚道:“在公子面前戴着头盔面具,成何体统?”
我“哦”了一声,盯着他的脸,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美丽?”
“美丽?”黎砚竖起眉头,眼冒火光,“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像个女人?”
我严肃地道:“难道不是么?”
黎砚咬牙道:“我平生最恨人说我长得像女人!”
我托腮思索移时,忽一拍额头,想起一事,笑道:“你坐下,我来给你的脸加点料。”
黎砚脸色微变,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默然垂首片刻,然后依言坐下。
我从囊袋里翻出一小盒棕红色的药膏,用指头挑了些,伸手抹向黎砚的脸。
“这是什么?”黎砚戒备地往后躲闪,避过我的手,撇着嘴不悦地道。
我解释道:“这药膏是化妆易容用的,以凤仙花、栗子壳、羊膏油等调制而成,可将皮肤染成棕红色,不洗脸的话能维持十多日。我先前为行走方便,时常扮作男子,用过好几回,很管用,也没副作用。”
黎砚犹豫许久,终于认命地闭上眼睛,任我将魔爪伸向了他的脸。
我一面给他涂脸,一面暗暗地想,我目下的所作所为,用一个词形容真再贴切不过——辣手摧花。
我将药膏在他脸上和脖子上敷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又刮去多余的药膏,再用袖子擦了一遍,左右看了看,虽然五官仍嫌美得过分,但底衬着一张棕里透红的脸皮,便不再异常惹眼。
我满意地拍了拍手,笑道:“好了,这便‘泯然众人矣’!”
黎砚蹭的一下站起身,目露凶光:“哼!‘毁容’之仇,我记下了。”
看他吃瘪的样子,我心情大好:“走罢,我们待得太久了。”
转身离开之际,黎砚忽地抓住我的手腕:“万一……我们遭遇楚军被俘,你便一口咬定自己是楚人,被我霸占,不得已而委曲求全。当日你救下的那些楚兵,他们识得你的声音,也可为你作证,记住了么?”
我听他来跟我“串口供”,心中一痛:“你胡说什么?”
黎砚执拗地道:“我是说,万一。”
我转过身,用空着的手揪住他的领口,瞪视着他,怒道:“没有万一!”
说罢,狠狠挣脱开他的手,快步走开。
黎砚若落在楚军手上,萧亦城、黄家、那些惨死在他手上的楚人的亲朋们、那些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的楚国人民们,会怎样对待他?
我不敢想象。
我回到队伍中,黎砚不久亦回,路过我身旁时,低头盯着我看了一忽儿,一言不发。我索性扭过头、不睬他。
此处林子密、光线暗,倒是没人发现或注意黎砚的脸变了样。我这回下药重,药膏已用完了,找机会得让小树再配一些给我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黎砚行至无央跟前,两人似在商议什么,说是商议,其实只见黎砚嘴巴在动,无央只是听着,有时应和地点点头。
黎砚拾起一根树枝,边说边在地上写写画画,我竖起耳朵听,模糊地听到“天台山”、“临海之洲”、“东海上”、“重整旗鼓”等等词句。
他似乎在说着什么鸿猷大计,说到激昂处,眸光湛亮,踔厉风发。
无央则显得平静镇定得多,无甚情绪波澜,也甚少开口。
二人商议已毕,黎砚又道:“公子,趁月色正好,宜继续赶路。待至天台一带,方可安心修整。”
无央眸子半睁半敛,面无几多表情,看上去冷淡又疏离:“也好。”
我将无央的“冷”归于王族的“傲”,心生不喜:他不过是个落魄公子,这个时候,明明要倚仗黎砚,却还要拿乔作态,放不下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略作拾掇,部队整装上马,向南行去。
只行出二三里路,至一处山坳,忽闻山坡上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声,如浪潮席卷而来,震得山中林间枝颤叶落,栖鸟惊飞。
放眼望去,唯见四面火光陡起,映得周围亮如白昼,前后左右,到处都飘动着色彩鲜明的黄旗。
“呜呼——呜呼——呜呼——”
顷刻间,从八方涌来数不尽的楚军士兵,中队拉出一面书着“萧”字的大旗,他们并不急着杀来,只是将我们围住,扬威般敲打着刀盾,口中发出长长的“呜呼”声。
一时之间,金鸣声、人喊声、马嘶声,混杂一处,响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