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坐立不安,此刻的阳城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外头的车水马龙早就随着爬上碧落的穹勾而安静了下来,窗棂外一片漆黑,整座小区也只有他们这间屋子亮着灯,如漆黑的大海里一盏孤独的灯塔,看不见过去,也望不见未来。
已是晚春的夜风却凉得惊人,曳地的窗帘随着风诡异地摆动。
陆鸢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她将整间屋子的灯都打开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消萦绕在她心头那莫名的恐惧。
几个小时前…
纪锦棠拖着几乎是快要残废的身子,回到了家门口。他刚抬起手准备敲门,一瞬间恍如隔世,他想起发生一切怪事之前,每当他和李小飞回家晚了,都会被陆鸢骂得狗血淋头,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座偌大的都市,他没有家人,陆鸢和李小飞就是他的弟弟妹妹。每每深夜回到家中,陆鸢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他煮宵夜的场景就在他的眼前浮现,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那么的熟悉却又触不可及。而他所怀念的一切都随着时光的流逝从掌心间穿了过去,发生过的始终是发生过,时光不可能倒流。
顾羽梨的离世让他备受打击,他选择了逃避现实,独自离开。而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也确实发生了很多事,他也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不详的中元节,似乎在那个红绿灯前遇见了赶路的阴差,就预示着一切的开始,从此便拉开了他悲剧人生的序幕,可就像伏羲说的,这个时代或许是选择了他,命运不可逃脱,也不可改变。
他自嘲地轻轻一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敲了门。
陆鸢几乎就在他敲门的那一瞬间把门打开,那速度之快就让人感觉她始终坐在门口,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开门的那一刻,陆鸢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看到本该阳光帅气的纪锦棠,满脸写着阴霾,他本就消瘦的脸颊像是再次被时间修摧残过,原本清亮的眼眸里却是灰蒙蒙的一片,穿在身上的外套落满了污渍,隐隐约约在他里面的衬衫上还能看见血迹。
有那么一刻,陆鸢觉得他是从坟堆里爬出来的。
“大美女,你老板我回来了!”尽管纪锦棠的内心波涛汹涌,他看到陆鸢的那一刻骤然间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本该有千言万语,可他却还是用他一贯的潇洒,打破这个僵局。
陆鸢听到纪锦棠熟悉的声音,就像是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尘埃落定,眼泪夺眶而出,她从来没有和纪锦棠正式拥抱过,那一刻她不管不顾,冲上去死死的抱住纪锦棠,用力的将拳头砸在纪锦棠的背上。
“你这个王八蛋!你终于舍得回来了?”陆鸢的语气近乎崩溃,像在家等待哥哥放学回家的小妹妹那样,她的眼泪肆意的染透了纪锦棠的衣衫,滚烫的泪水散发的温度几乎能融化纪锦棠的心。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走了!我饿了,有吃的没?”纪锦棠立马变身小奴才。
“快进来啊!别傻站着!我去给你弄吃的!”陆鸢喜极而泣,她毫不避讳地用手抹去眼泪,她都忘了自己刚刚在客厅里到底在担忧什么。就在纪锦棠消失的这半年里,她都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可就在这个混账东西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一瞬间,那种熟悉而别样的亲情顿时就涌上了心头。
纪锦棠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他好像有些束手束脚,呆呆的站在原地。这里虽然一切如旧,可他的心境却不复从前。离开这里的时候,他还和顾羽梨手牵着手,当他回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天人永隔。
陆鸢把宵夜端出来的时候,发现了纪锦棠的不自在,虽然她没有亲身经历过纪锦棠在湘西的故事,可她就是能感受的到,或许是多年来形成的默契,又或许是她本身就善解人意。她觉得此时的纪锦棠,虽然字里行间并没有发现纪锦棠有什么大的变化,可她还是觉得眼前的男人像是一个极度脆弱而敏感的小野兽,一直在强装镇定。
于是陆鸢也用一种诙谐幽默的方式让纪锦棠安心:“哎,傻子,你看什么看,这里是你家啊!”
纪锦棠呆呆地望着她,不到片刻,两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别磨蹭了,过来吃东西!在外面这么久,是不是很想念我的手艺啊?”陆鸢将碗筷递给纪锦棠,可就在纪锦棠伸手接住的那一刻,苏之淮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想起这个动作是那么的熟悉,两人同样有着修长的指节,干净的肤色。陆鸢走神的那一刻很快就被善于察言观色的纪锦棠捕捉到了。
他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陆鸢听闻摇了摇头,低声近乎耳语:“没事,没什么!”
纪锦棠其实已经猜到了陆鸢的心思,便自己说了出来:“是不是在想我们的苏大判官?诶?他人呢?怎么把我妹子一个人扔家里?”其实纪锦棠早在地府第二次传来震动的时候就猜到了苏之淮肯定会前往罗酆山,只是装糊涂是他一贯的小伎俩。
陆鸢双手撑在餐桌上,本来低垂的眼睛带着一丝红晕,缓缓抬头看着纪锦棠说:“他去地府了。”
其实纪锦棠这次回来也是打算碰碰运气,一方面他觉得地府的震动肯定与自己让商洛亭和阴差散布的谣言有关,他回到阳城,假设能碰到苏之淮,便可陪他一起去地府,将一切事情查个究竟,若是没碰到,他便打算和陆鸢见一面后,追随苏之淮前去。
可他依旧装傻充愣:“哦!”
突然陆鸢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对纪锦棠说:“那天,之淮召唤了个阴差,那阴差告诉他说什么北方鬼帝,什么夜幽海之类的,我一时也没大听懂,总而言之就是北方鬼帝是他在地府的好朋友,那个鬼帝所掌管的地方,好像叫罗酆山,被各路人马入侵,而地府其他人没有对他施以援手。本来那天之淮就要去,可中间出了点小差子,耽搁了一些日子,就在你回来前的几个小时,他…。”
纪锦棠的手腕一抖,勺子咣当掉在地上,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之情。他认为自己的算计精准无比,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北方鬼帝与苏之淮是好友。他一直认为地府的人人鬼鬼没几个是好东西,根本没有想到北方鬼帝是什么样的人,是好是坏,他从考虑过。至于他散布的谣言,魄之石在夜幽之海,也是他一时随机挑选的地方。他的心跳得很快,每一次剧烈的跳动都像是被人用力扯住似的。
陆鸢察觉到了他不安的神色,可纪锦棠堪称变脸大师,他就在一瞬间将本该有的表情伪装,露出一个机械的笑容,说:“放心,苏之淮的法力高强,一般小鬼咬不死他的。”
他也没了心情吃东西,他极度压抑着内心的躁动,他当然知道苏之淮去罗酆山面对的不是一般的小鬼,甚至是面对佛教和各路妖精,然而他还是强装镇定的岔开话题:“李小飞呢?这个臭小子也不来迎接我?”
直到这时,陆鸢才发现李小飞也不见了。
一种不详的感觉在两人心头萦绕,这傻子不会是跟着苏之淮去了地府吧?
纪锦棠闭上眼,仰头靠在椅子上,良久,他才问:“苏之淮是不是找到了阳城通往幽冥的入口?”
陆鸢愣了一会儿,才默默的点头。
“妈蛋!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他一个凡人跟着苏之淮去幽冥干嘛?找死吗?”纪锦棠开始骂街,握紧拳头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他猛然间抬头看到陆鸢渴求的眼神,他玲珑一般的心早就猜到了陆鸢是什么意思,便说:“入口在哪里?”
“魔镜密室逃脱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