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合以为父亲说的是自己和纪婷的婚姻，走到沙发旁坐下，“爸，现在时代变了，你们口中的门当户对已经过时，现在男女之间的相处讲究情绪价值。”

父亲把烟头轻轻灭掉，脸上的表情依旧有些拧巴, “什么情绪价值……我们那个年代结婚，都是为了能吃好饭，现在的年轻人讲究的真多。”

“时代变了。”

宗合劝父亲，“赶紧去休息吧。”

自己的老爹从小对他缺乏自信，如今儿子娶了个这么优秀的女人，他居然会愁得半夜睡不着，这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个不盼儿子好的亲爹……

“我都这么大了, 你少操点心。”

只见父亲抬头看了一眼楼上, 用略微平静的语气：“我愁的不是你。”

宗合微微愣神：“那是？”

昏暗的光线中，只见父亲又低头点了一根烟，似乎遇到极大的烦恼。

宗合伸出手把那刚刚亮起火星儿的烟掐掉。

“什么事？你说吧。”

父亲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犹豫很久，“刚才我见到一张照片。”

“嗯。”

宗合不以为然，这房间最多的就是自己和纪婷的婚纱照合影。

父亲显然看出来儿子还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张照片，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透明桌子前，拿起一个水晶相框，那是他睡觉前才留意到的照片。

相框里，是年幼的纪婷和家人的合影。

他把照片递到宗合手上。

照片中，纪婷穿着厚厚的登山服，身后站着的两位中年人，正是自己久违的岳父岳母。

二人一脸从容，正用温和平静的笑容面对镜头。

父亲用手指着照片里岳父那张年轻充满朝气的脸：“这是她爸爸吗？”

宗合脱口而出：“是。”

听到这个回答，父亲的眉毛似乎又皱了起来，坐在旁边再度点起一根烟。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别卖关子。”

宗合实在受不了他这么说一半留一半。

只听父亲说：“我好像认识他……”

此言一出, 宗合身体微微一震。

“你们认识？”

他突然闹不清这是什么情况，按照当下的发展，纪婷爸爸已经去世好多年, 父亲和他不可能有交集。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注定。”

“爸！”

宗合已经急了，同时也怀疑父亲是认错了人，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哪有机会去结识这样的富豪。

父亲将声音压低，再度小心翼翼看一眼楼上的卧室：“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这件事在我心里压了快10年。”

终于说到正题，宗合身子都坐直了。

此时这种深夜的氛围，他大气都不敢出。

“没事儿，您说。”

父亲：“那时候我还四处漂泊，每个城市都打过零工，有一年……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一个夏天，那天晚上我刚和工友一块儿下班。”

宗合：“你见到这个人了是吗？”

宗合惊恐的看着父亲，按照原来的世界，父亲根本没有这一段经历，怎么会无缘无故遇见原本不可能遇见的岳父……

“那倒没有，我没见到他。”

宗合急的一拍大腿，甚至觉得虚惊一场：“那你铺垫这么多的意思是？”

“我在手机新闻里见过他的照片，说他是什么什么有名的企业家。”

“对。”

父亲继续讲：“当时我们下班比较晚, 跟几个工友正走在路上, 顺便商量着晚上吃什么, 一个红色轿车突然停在前面的路口，里面探出一个年轻人要问路。”

“嗯。”

宗合聚精会神，想知道自己的岳父是用什么形式出场，父亲接着说：

那小车一看就很值钱，开车的是个有钱人。

“跑车吧……”

“应该是。”

话一出口，宗合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那年轻人一看就是个急性子，问我们最近的酒吧怎么走，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在这个城市工作很久，对附近的每一条路都很熟悉，我工友给他指了一条路，比我知道的那条路远了三分之一的路程……那时我爱面子，就对那车上的小伙子说：有一条路花费不会超过10分钟！”

宗合吸着一口凉气。

父亲继续说：“小伙子当然开心，我就走上前去把那条路的走法跟他说了一遍，他呵呵笑着告别。”

“等他走了很久，我和工友聊起来才意识到，那小子看起来眼神涣散，像是喝了不少酒的样子。”

宗合静静看着父亲，已经大概能猜到后面发生什么。

父亲的声音再度压低：“我为什么印象深刻，一个是他红色的车大晚上特别招眼，另外他说话怪怪的，有点口吃……”

“结果第二天，我就在新闻上看到一个车祸……原来是一辆跑车撞了人，把另外一辆车撞的着火了。”

说起来，父亲至今愧疚不已。

那时候的他，在手机上看到这条车祸新闻，想起是自己给小伙子指的道路，心中就有巨大的罪恶感。

这件事情在当时引起很大轰动，一个富二代因为醉酒驾驶导致出了人命，所有人都在谴责他。网友们一边倒希望重罚。

“本来这么多年，这件事我都快忘记，直到看到这张照片……”

宗合长长吸了一口气。

连起来了。

当初自己的岳父岳母，还有钟硕的姑姑，都在被撞的那辆车上。

那是一桩彻头彻尾的惨剧。

宗合没想到，这件事情最后居然和自己的父亲有关，扭头看向他布满岁月沧桑的脸。

父亲显然比较自责，一根烟掐了又点，点了又掐。

“我真是对不起人家。”

宗合安慰：“不能怪你，明明是他酒后驾车，不负责任。”

“我当初就不该给他指那条路。”

父亲善良了一辈子，这件事他总觉得自己至少占了50%责任。

“是那个酒驾司机的责任。”

这件轰动一时的车祸，被无数人拿来做酒驾的反面教材，只可惜，那位年轻的肇事者后来请了有名的律师，最后判决的时候罚得并不严重，这在当时引起很大非议。

宗合用手拍拍父亲的背：“都过去快10年了，别想了。”

“不想。”

回到房间里面

父亲再度深吸一口气，“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这都是我们欠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