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季道:“成王有过而周公正之,苟无二公相与其间,成王得无疑乎?群臣得无疑乎?周得无二心乎?成王有过而周公得而正之,正在召公、齐公周旋其间,使成王无疑,群臣无疑,君臣和睦。兄试思之,魏王有过而信陵君正之,王宁无他?臣宁无他?民宁无他?谁为信陵君周旋其间,使上下和睦,君臣无疑?是信陵君虽欲为周公而不可得也。”
张辄突然哈哈笑起来,道:“兄言天下诸侯,无可入目者。复言信陵君难为周公,是欲其为文王乎?”
曾季道:“固有所思,恐难如愿也。”
张辄道:“君上养士三千,文王其养士乎!夫天子者,以天下为心。才智之士,皆为其臣,择优而擢,量才而用,岂以区区三千为数焉?”
曾季道:“虽然,吾未见王有三千之士也。昔孟尝君养士,齐王以为忧。信陵君养士,魏王宁勿忧乎?虽欲为周公,何可得也?”
张辄道:“曾兄果出陈公之门,辩辞无碍,说一还百。然吾所知者,信陵君,魏公子也,魏在则公子在,魏亡则公子亡。但以魏之兴衰存亡为意,无他虑也。臣等皆体其意,愿事而成之。”
曾季道:“兄既有此意,弟愿成之。天下之势,和则两存,斗则俱亡。秦与韩亲,而与魏斗,则秦韩存而魏伤也。信陵君若欲存魏兴魏,宁勿和秦以为固?”
张辄心中猛然一动,没想到,曾季、陈筮把自己引来,是要讨论秦、魏议和之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魏与秦和,当何为?”
曾季道:“秦自商君变法以来,徒众日增,但以建功以赎其罪,是故岁岁征伐,年年攻战,以求战功,不敢稍息。今则入魏,若得边邑小城,得立功归国,则幸甚!”
张辄完全蒙了,这算什么条件?还没打败,就要割让“边邑小城”,让出征的秦军得以建功立业?张辄有些气恼,道:“曾兄此言,勿宁谬乎?岂有不败而割地者也?”
曾季道:“虚败一二阵,亦无碍也。”
张辄一声断喝:“曾兄,弟以兄为侠义君子,故相交也。奈何兄屡屡折辱于弟?魏土承之先祖,后世不肖,不能保之,而乃割之,是辱也。兄其何言哉!”
曾季仍然一脸嘲讽的微笑,道:“兄其勿恼,且饮此盏,听弟一言!”执壶斟满一盏酒,又调好一支鸭腿递过去。张辄有意要曾季多说一些他们的打算,就接过鸭腿,啃了一口,道:“愿闻兄教!”
曾季道:“故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不得已而用之。秦年年争战,其势有不得已。何者?秦法苛严,小过大罚,此兄之所知也。秦王仁厚,不忍杀之,多罚为流徒、城旦。如是而刑徒之众,岁二三十万,力田者少,王甚忧之。乃命将相,年年攻战,虽曰得地,其实求功。但斩一级,则得一人力田;但得一城,则得万人力田。故秦多战,实有不得已也。”
张辄道:“商君,魏相庶子也,于魏不得志,转惑秦王,得遂小人之志。严刑苛法,刻剥其民;众闻之,无不切齿!秦王既怀仁义,复悔刑苛,何不废法而行仁义,为天下善首?”
曾季道:“兄有所不知。商君变法,已八十余年,虽严苛,秦人便之久也。粮盛于仓,民庶于野,是其德也。故虽有小小不便,废之不便。”
张辄道:“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死犹不避,况不便乎。仁之所在,天下归之。严刑苛法,天下切齿。何去何从,兄其思之!”
曾季道:“商君初以帝道说之,复以王道说之,王皆不从。乃以霸道说之,王与语数日而无厌。弟不敢复蹈商君之旧也。况弟庸碌之辈,寄食于人,奔走驰驱,不遑终日。岂议国是之衮衮诸公乎?”
张辄道:“兄之才,口若悬河,舌如利剑,议论天下,若掌指间。苟得其时,当佩六国相印!”
曾季道:“得承兄言,弟将何堪!”
张辄道:“兄引弟至此,谅非一酒相待也。愿闻其命。”
曾季道:“陈公有令,今日午后,于有申门相见。兄其便乎?”
张辄道:“主人安,客即安,焉能不便。”
曾季道:“尽此酒肴,即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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