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辄强忍着心头的剧震,一直躬着身,默默地听着,直到陈筮说完,道:”先生之教,小子深领。先生欲复五霸之业,此天下大事,非小子愚钝可以置一言。信陵君公子,深慕陈公之德,愿奉陈公之教。陈公岂有意乎?魏秦和议已开,公子虽敌而实非敌也。陈公其便否?“
陈筮没有接张辄的话,反而问道:”今日秦人伐魏公子,先生以为其状若何?“
张辄道:”秦人以卒二万,欲破魏十万之众,岂非妄哉?“
陈筮道:“秦人之力,非凡庸所能计也。若非先生至郑相访,吾亦将访华阳矣。”
张辄道:“公之至也,公子必扫庭相迎。”
陈筮道:“犹未能知也。欲与先生观秦魏交兵,先生其勿辞!”
张辄再次感到剧烈的震撼,他竭力克制自己道:“蒙公教训,焉敢辞!惟同行二人相待,恐其不安。”
陈筮道:“约于几时相会?”
张辄道:“相会于晡时。”
陈筮道:“晡时,谅战事大定矣。”
陈筮一副好像成竹在胸的态度,令张辄惊疑不定。陈筮明显知道战事将在何时、何地发起,他像是去观看一场田猎一样,准时出现在看台上,而且对结果没有任何怀疑。而张辄,作为后军事实上的领导人,却对此几乎一无所知,更无法左右战斗的结局。据他观察,哪怕晋鄙大夫恐怕也没有陈筮这般镇静。张辄十分不舒服:难道我魏卒十万只是草芥么?
船划进一片浅草地,靠上岸。这里是一片荒原,没有人家,但不远处,赫然停着三乘马车。陈筮对曾季道:“曾兄不可如此。”曾季也不答言,转身回到船上,钻进船舱,把衣服换上。
张辄跟着陈筮走了几步,在荒草掩蔽之下,一块空地上,坐着几十名韩卒和几名士子打扮的人。
陈筮走上前去,先施一礼,道:“陈某有礼!”
坐在地上的人都站起来,中间一名年龄较大的回礼道:“暴某有礼!陈公何晚?”
陈筮指了指张辄道:“候张先生,故迟矣。闻鼓声不急,时尚未晚。”张辄定下心来听了听,果然空气中有隐隐的鼓声,并不明显。
一行人上了车,向北而驰,士卒在车后跑步跟随。陈筮三人正好一乘车,曾季推说不擅驾车,张辄只得当了御手,陈筮让他只管跟着前面的车走就行。三乘车就在荒原上向东北急驰,张辄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能横下一条心,这条贱命只当没有了。
随着车乘行驶,鼓声也越来越明显,空气中甚至出现了尘土的味道。
陈筮对张辄道:“先生闻鼓声,可知秦人之阵?”
张辄道:“未能知也。”
陈筮道:“公子以军旅付于先生,先生岂可不知!”说得张辄满脸通红。
远方的尘土越来越清晰,车乘好像正对着尘土的方向急驰。鼓声也越来越响,甚至连呐喊声也能听到了。
尘土之下出现一座小城,马车驰来时,前面马车上的暴先生打出旗号,三乘马车直接冲进城门。
门内已经有人在等待,三乘马车急停,暴先生跳下马车,先问等候的人道:“战况如何?”
那人道:“布阵已毕,将交锋也。”说话之间,陈公等人也跳下车,有人过来把车接过,三人紧跟着暴先生等往北城楼而去。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登上城楼时,张辄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硕大方阵左右排成一列,第三个方阵稍小,排列在他们的后方。鼓声阵阵,催促着两个方阵向前推进。远处是魏军的营寨,虽然看不清有多少人,但黑鸦鸦一片,人绝对不少。西北方,华阳城隐隐在望。这里绝对是观战的极佳地点。
弓弦声传来,秦人前方的盾牌挡住了绝大多数弩箭,只有少数漏进来,射倒了几个人。鼓声没有丝毫变化,方阵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向前推进。
……一声钟鸣,方阵停下来。大旗前举,全军坐下,控弦,整齐地射出第一批箭,张辄明显地听到呐喊声变成了尖叫声……然后是第二支箭……鼓声再起,由有节奏的鼓点变成暴乱的鼓声,后排的戟士一拥而前,冲入茫茫尘土中。尖叫声、叫喊声、哀痛声,一阵阵传来,张辄的心一阵阵揪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提示着秦人已经杀入魏的营地,并开始收割魏卒的生命。
就这样简单地就败了?张辄不敢相信,但也不敢问。
陈筮好像明白张辄心,道:“第一营破了。魏有几营?”
张辄和曾季同时回答道:“三十营。”
陈筮道:“胜负未定……”
……所有的秦军都投入了茫茫尘土中,但张辄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最后一个方阵好像停在尘土的边沿,没有再向前推进。
难道是进攻被阻挡住了?张辄满怀希望地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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