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申劝慰道:“兄其勿自责。天下之势,固非一人所可挽也。蔡泽见信于父及春申君,彼二人智在吾等之上,皆不能察。兄纵遇之,恐亦难能也。”
芒未道:“秦王无道,辱及天子;凡吾士子,皆当谋之;而败于当成,毁于隶人,岂非天乎!”
兄弟俩感叹了一会儿,芒申问道:“兄何时逃离,何不附赵?”
芒未恨道:“赵早与秦盟,若非秦割其地,赵焉能得安邑!”
芒申惊诧道:“何以言之?”
芒未道:“吾于河东任丞,深知其事。初者,河东守王稽与赵谋,将献汾上,而留安邑。王稽免官,蒙骜继焉,得秦王教,弃安邑而守汾上。故赵得安邑也!赵、秦一家,吾安敢附之。隐迹而逃,犹恐不及。”
芒申道:“此言确否?”
芒未道:“欲献安邑,岂易言哉!献地之事,皆出吾手,焉得不确!”
芒申道:“兄何献也?”
芒未道:“初欲守安邑,故集钱粮、人民于安邑。今复弃之,又运钱粮、人民归汾上。往来反复,吏不堪其苦,民不堪其劳,尸骨盈于道,岂忍言哉!”
芒申道:“何以至此!何以至此!秦既献安邑,奈何赵军昼夜兼程,以袭安邑?”
芒未道:“此亦吾所不解也。昔与秦计,赵军自少水攻翼城,秦弃山道,容赵至,依次而至安邑。今者,赵少水之军未至翼城,而自南阳军至,舍近而求远,实出意外。吾措手不及,陷入城内,俟其不备,隐迹于乡野。待其定,仍出焉。”
芒申问道:“兄出数月,隐于何处?”
芒未道:“安邑旁有深山,吾先藏焉。闻楚与赵联军入安邑,吾亦愿俟楚人至,乃归焉。然候之数十日,未得楚军。问之,楚军乃屯垣城。垣城,吾昔任焉,能知其道。潜行而入,至今方至。”
兄弟俩谈论了一会儿,家臣来报道:“汤已成,请公子沐浴。”
芒未跟着家臣来到后面一间房间里,里面已经热气腾腾地放着一桶热水,旁边有一桶凉水,正中有一个大盘,几名僮仆在里面侍候。芒未褪了身上的衣物,站在盘中,在僮仆的侍候下先解了头发沐了头,再浴了全身。芒申自己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只能让丫环们把芒未脱下来的内衣赶紧洗了,用沸水烫过,再放在火上烤干。等到芒未沐浴完毕,内衣还未烤干,只能先把绨袍穿了,等内衣干了再穿上。
喝了几碗粥,芒未的精神好了一些,感觉有些困倦,就在后宅睡了。芒申坐在堂上,处理了几件公文,心里想着洛阳的事,久久不能平息。
自赵将告知自己洛阳失陷后,至今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芒申一面忙于为撤退的赵军准备给养,一面往返于轵城和垣城,稳定部队的情绪,心情紧张,倒一直没有时间去思考洛阳之事的深远意义。今天芒未情绪激动地再说起洛阳的事,勾起了芒申对洛阳之事的思索。芒申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没有天子的情况下生活,或者周天子亡了,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他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
按理,楚人应该对这个事不成问题。早在楚国崛起之初,楚国就已经称王,与周天子分庭抗礼,也是一个天子。后来诸侯相互承认对方是王,也就是天子,按理也应该不存在对周天子的心理依赖。但事实却是,哪怕各国都称了王,但却没有成为天子的觉悟,中原三晋不用说了,他们的诸侯地位都是由周王敕封的,就连田齐取代姜齐为诸侯,也要得到周王的同意。
不是没有诸侯有意占领洛阳,楚王曾经问鼎,韩王也动过占领洛阳的念头,但最终都因为畏惧诸侯的反应而作罢。当初齐国仅仅只是灭了宋国,就会被五国联合攻伐。秦王比齐国更恶劣,公然占领了洛阳,按理天下诸侯应该鸣鼓而共击之。这会是秦王衰落的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