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清明节,月亮还是一道弯钩。
不过,和后世总是雾蒙蒙的天空不同。
江洲仰头去看的时候,漫天繁星,星星点点点缀在黑色的夜幕下。
漂亮极了。
身边,柳梦璃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完,手里拿着东西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麻裙。
外面套着一件都是补丁开了线的毛衣。
她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头。
点点星光下,她的侧脸半遮半掩,漂亮朦胧,透出一点儿不真实感。
而当柳梦璃坐在他身边的时候。
江洲才发现,她的手里,拿着的是口风琴。
短短的,巴掌大小,碧绿色得吹口,精致的不锈钢外壳。
外面用手帕仔仔细细的包好。
见江洲看过来。
柳梦璃下意识一僵。
她顿了顿,神色略略有些慌乱。
她赶紧解释:“我不是要吹,我只是拿出来看看。”
江洲见她神色一瞬间慌乱起来。
正准备开口询问。
脑海里。
一段段碎片般的记忆,忽然开始汹涌了出来。
他瞬间僵住了。
他似乎,对柳梦璃动过手。
就是因为口风琴。
柳梦璃是下乡知青,骨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傲气。
从沪市那边,辗转来到里七村这个偏远的小村庄,后来和自己稀里糊涂生了孩子。
柳梦璃也在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一点点融入乡村生活。
但是,她总是会记得过去。
和江洲结婚后。
柳梦璃最宝贝的就是这一把口风琴了。
那是童年时候,她最擅长的乐器。
下乡的时候,她什么都没带,独独这把口风琴不离身。
生活困顿苦闷的时候,她总是会拿出来吹一吹。
曲子都是一些苏联小调。
原本就是抒发抒发情感,知青特有的小文青意气。
可是后来,被江洲撞见后。
却被认为是瞧不起他。
瞧不起他们农村人,故意显摆,就是为了恶心膈应他。
于是。
那天,还挺着大肚子的柳梦璃,被他狠狠给了一个巴掌。
彻底打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也彻底抹掉了她最后一点儿光。
今天,柳梦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忽然心理情绪涌动得厉害。
她甚至忘记了当初江洲因为口风琴打过自己一巴掌。
居然就这么当着江洲的面,将口风琴给拿出来了!
柳梦璃的心中,一瞬间恐惧翻涌。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将手里的口风琴,往自己的怀里胡乱藏起来。
“你别生气,我不吹,我这就放回去。”
她说着,匆匆忙忙站起身,想要将口风琴放回箱子里。
柳梦璃害怕。
她怕曾经那个对自己来说像是梦魇一样的江洲,再次回来。
她怕自己好不容易看见一点儿的生活希望,再次湮灭。
只是。
就在柳梦璃起身经过江洲身边的时候。
忽然一只手,轻轻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等等。”
是江洲的声音。
这一刹那,柳梦璃如坠冰窟。
她清晰的听见自己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传来。
“过来。”
江洲叹了口气,道。
他能够察觉到柳梦璃一瞬间僵硬的身子和恐惧的神情。
当他清晰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时候,江洲狠狠的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人渣。
柳梦璃僵住身子不敢动。
觉得自己的脚下有千斤重。
然而。
她深吸一口气,将口风琴死死攥紧在掌心,咬着牙开口:“你要打我,我只求你一件事。”
“别让孩子看见。”
江洲的心一痛。
“对不起。”
他道。
“我和你道歉,如果你不觉得解气的话,可以打我一巴掌,就当我还给你的。”
江洲的声音低沉真挚。
柳梦璃猛地一愣。
她睁开眼,看着江洲,一时之间只觉得脑瓜子嗡的一声。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盯着江洲。
“你在……道歉吗?”
江洲点点头。
“过去的我,不是个东西,因为自卑,因为我自己没本事,而总是找你麻烦。”
“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媳妇儿长得又漂亮,又会吹口琴,这不说里七村,就算是整个县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江洲看着她。
极其认真道:“梦璃,你能再吹一次给我听吗?就吹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吹的苏联小调。”
柳梦璃的眼泪,忽然就汹涌落了下来。
这是。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尊重。
江洲拉着柳梦璃,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她小心翼翼的将口风琴,从自己的怀里拿了出来。
似乎是不敢相信,柳梦璃再次侧头看了一眼江洲。
“你真的要听吗?”
江洲点头。
“山楂树。”
他咧嘴笑道。
那是,自从柳梦璃带着孩子自杀后,在他的梦里,重复过无数遍的曲子。
柳梦璃收回目光。
她低头,看了一眼口风琴,而后拿起来,轻轻放到唇边。
一首从苏联那边传过来的山楂树,顺着夜晚的凉风,从她的唇齿间,从那把碧绿色的口风琴里,开始一点点飘荡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