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剪刀飞快,不一会儿就将整颗树修剪得坑坑洼洼,就像狗啃了一般,分外的难看。
阎崇信见之,眼皮抖了抖,就当没看见。
朱谊汐则不然,反而认真的打量起来,看样子满意至极。
见其脸色不变,他才道:“修剪树木,看的不是当今,而是往后。”
“减去那些枝叶,留下空间给新枝,从而让其更加美观动人,一时的美丑算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未来。”
阎崇信闻言,神色一禀,似乎有所悟。
实际上,朱谊汐的心情并不太平静,他只是借着修剪花树来使自己平静下来。
如果是在当年,官员如果喊几句与民争利,他早就耳光子扇过去,直接一贬到底,来个排气泻恼。
但如今登基日久,他成熟了,知晓了稳重。
赵郎星,礼部尚书,表面上看是一个人,实际上他的身后站着一大串文武官吏,处置了他根本就不见效。
这群人,可以将其代称为既得利益群体。
他们又与明末时期的士绅不同,这群人是由官商群体构成。
家族中推出人来当官,然后族人经商,相互勾连,支持,从而势力庞大。
毕竟科举这玩意儿,除了要脑子外,钱财占据很大的份量。
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山西晋商群体。
人家徽商是穷山恶水,不得不出来经商,而晋商则得益于边贸,主要的人才放在经商上。
这种人让朱谊汐想起来了英国的新贵族群体。
何谓新贵族,就是不再依靠土地,而是靠经商发家致富的贵族,思维上更加广阔。
按照常理来说,苏格兰发生叛乱,查理二世想要加税解决军费问题,这是很正常的思维。
但新贵族不肯,要求限制征税权,不同意立马就造反了。
所谓的天主教信仰问题只是借口,主要是利益。
这行为大明则是什么?
江南不纳税的士绅。
盐税一年百万,茶税几十万,根本就在湖弄鬼。
而如今,农税减轻,绍武朝中央集权力度加大,士绅们不得不屈服,大多缴纳田税。
而这时候,重税的商人群体不乐意了。
尤其是有钱有势的官商,本来能赚百分百的利润,如今要掏三成给朝廷,着谁忍得了?
随着商品经济的不断发展,朝廷从上至下的重商思维,让商人的地位曲线性升高,其诉求自然就出来了:
“减税!
!”
在思想上,他们以经世治国为口号,大肆要求朝廷重视商业发展,减轻商人的负担。
而在行为上,他们则要求朝廷重视商人利益,如减轻赋税,减少关卡……
表面上来看,这是很正常的诉求。
但这与朝廷的利益冲突了。
因为从幕府时代开始,就对商税大肆征收。
如川盐入楚,楚粮入吴,依靠着长江这条黄金商道,幕府不断地征收商税,养活了十万大军。
不然的话仅仅依靠被肆虐的湖北地区,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为了安抚商人,朱谊汐就不断地出台政策,营造良好的经商环境,肃清吏治。
如南京登基时,他废除贱户、杂户,一律统称为民户。
表面上来看是贱户得利,实际上却是大量的商人们获得了实质上的好处。
因为在前明时期,除了江南地区少量商人外,大量的商户是很难考取科举的。
皇帝出台的政策,为其子嗣登科举扫清了障碍。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再如是。
中央朝廷的每项政策,都有深意。
同时,贱户变民户,就代表着其不再享有免税的政策,一切行事都要征税了。
换句话说,从现在开始,青楼也要缴税了。
官员们讨厌贱户,除了其身份低贱外,还有一项原因就是因为其不纳税,不服徭役,无利可图。
雍正时期的废除贱户,深层次的原因就在于扩大税源,进行收税。
沿海漂泊的疍户、江南地区的惰民、丐户等,也纳入人口户籍,缴纳赋税。
不然的话人家满清皇帝,八旗贵族们都照顾不过来,哪里想得起几百上千年来的贱户?
历朝历代不管不顾,也是说明其无利可图。
税收这种事,农税轻了,商税就会重,非此则彼,根本就没得平衡。
而如今,绍武皇帝选择轻田税重商税,这就让一群过惯轻松日子,且实力逐渐膨胀的商人们不舒服了。
官员要求重商,其背后都是一群商人在支持,或者本身就是经商。
面对这些人,不管不顾地处置,不过是强行压制矛盾,使得矛盾更加激化罢了,不值当。
“前明依赖于田税,故而对士绅再三小心,我朝依赖于商税,对这群商人们也得注意了。”
正是因为想的这般深,朱谊汐才有气。
今日减税,明日就争权,后日就是推倒皇帝。
这在西方历史上是有迹可循的。
而东方由于长时间的君主专制,君主妥协就会死亡。
对朱谊汐来说,如果所谓的资本萌芽是要夺他的权,推翻他的家族统治,那这萌芽不要也罢。
权力就像毒药,只要一入口就摆脱不得。
“不过,有利也有弊。”
朱谊汐忽然又松了口气。
国朝赖以商税而活,就必然不会舍弃商税,不断地加码,维持财政的健康。
同时,自古以来,中国的农民就占据多数,这也就意味着读书人多出自地主群体,这群人或许重商,但绝对不会摆脱儒家思想。
毕竟儒家到现在的程朱理学,就是地主阶级改造后的产物。
“压制和发展,这并不矛盾。”
皇帝自言自语了一番,随后道:“你做得不错。”
阎崇信大喜:“这是臣应该做的。”
“商税之重,国朝仰之,岂可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