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江湖的人,要知道两条生存法则:第一,不要抓着一个老实人往死里招惹;第二,好汉不吃眼前亏。
很显然,隋秀芝对这两条守则知之甚少——离开老家来这里摆摊开店,一切事情都是丈夫去处理和应对的,她只要老老实实做活就行了,根本不用考虑怎么和外头的人打交道。
否则,在面对突然性情大变、对她反唇相讥的沈乖乖时,她就该及时调整态度,好歹把孩子哄回家里再“教育”,而不是当街吵架,更不会首先跑掉,让沈乖乖留在现场塑造舆论。
——此刻,沈乖乖正坐在派出所的值班室里喝茶,红着眼睛,表示我真没想到她骂我,我一说出她干了什么,她就跑了。
“她不会也害怕被抓,然后逃走吧?要是她也跑了,沈家豪怎么办啊?”她说,“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爸爸妈妈都走了,他肯定要去混社会敲诈勒索的,到时候就又成了一个新罪犯了!”
……这姐弟情真是感人至深。
文所长想起送她来的人民群众那汹汹民意,深感头疼:“那都是后话,你说说你这孩子……哎,你打算怎么办啊?特别不想回沈家去吗?”
“我肯定还是要回她家的啊,不然我也没地方去啊。”李微熹说,“但是能不能请你们先教育教育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错事,还觉得都是我害了她!这样我怎么和她回去呢?她把我当仇人,那我们迟早还搞出点儿大事,到时候还要麻烦您的。要是现在就把她教育好了,说不定……”
一个长歪了的成年人,怎么可能教育得好啊,成年人只能晓以利害——简单来说,就是吓唬她。
文所长在基层干了二十多年,甚少见到沈乖乖这种成功反击凶巴巴养母还会理直气壮来告状的孩子——这孩子今后必有大出息!
而和稀泥的第一原则,是不要去招惹矛盾双方里那个不依不饶的,但可以严肃批评一下那个不能不屈服的。眼下沈乖乖占理不饶人,所以最好是再敲打一下现在还不明理的隋秀芝。
隋秀芝不得不把沈乖乖领回家时,牙齿都快咬碎了。
李微熹:你尽管拉脸,理你算我输。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走着走着,李微熹就发现不对了。
这不是往沈家走的路啊,隋秀芝想把她带到哪里去?
趁着隋秀芝闷头走路,她抓紧时间给魏晓晨发了个短信:“小魏姐姐,我妈好像要把我带到别的地方去,我不认识这里。”
几秒后,手机一震,魏晓晨回了一条短信:“给我打电话,保持通话,不要挂机。”
李微熹将接通了的手机放在裤子口袋里,而魏晓晨打开了通话录音。
隋秀芝带着“女儿”走街串巷,一句话也不想说,李微熹却在后头喋喋不休:“咱们是搬家了吗?这个理发店,哦,美英理发店,咱们是不是有个邻居叫这个名字?是她开的吗?咦,这里有个红樱桃蛋糕房,我听同学说,这家店的奶油蛋糕可好吃啦。妈不给家豪买一块吗?”
“你闭嘴!家里一毛闲钱都没有,买什么买,卖了你去买啊?”隋秀芝忍无可忍,回头怒喝一声。
“……那你还看了好几眼。”“沈乖乖”小声嘟囔。
美英理发店,红樱桃蛋糕房,花旗保健,何玲小炒,张胖子炒货,老李商店。
巷道逼仄,左右两侧的店面益发破烂,名字也越取越不经心,而这些地方,已经不在魏晓晨所在派出所的辖区了。
她站起身,拿着电话去找了文所长。
“沈乖乖”仍在呶呶不休:“咱们怎么搬到这么破的地方来了?下头还有这么多花圈,这是不是才死了人啊,好晦气……”
“还不是都怪你!”电话里传来“砰”的一声,是门被大力甩上的声音,隋秀芝的口气满是愤恨,“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是你害得三强走了,我们母子俩至于在这种鬼地方过日子吗?你这个畜生,贱人,跟你亲妈一样一样的狗东西!”
“你认识我亲妈?”李微熹问。
“谁不知道她?全镇都知道你妈抽白面!你就跟她一样是个下贱种子……”
“……你认识她,你也知道我是她女儿,所以,我是你们直接从她手上买来的?”李微熹试探。
“谁要买你这种小毒鬼!还不是张老五骗我说你是下头村里的娃娃,爸妈都是种地的,要是知道你是个混混皮子的贱种,谁要你!”
“……警察说你不知道我是买来的。”
隋秀芝一怔,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此刻,阴着脸的沈家豪,从房间里出来了。
自从父亲带着家里的全部存款消失后,周老太就彻底撕破了脸,一天也不准他们母子俩再住下去了。妈妈一边艰难地支撑店里的生意,一边想尽办法拖延交房租的日子——可周老太的儿子带了一帮彪形大汉来,直接踹开了他们家的门,把他扛起来下楼,扔到了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