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自己本质上是一个怎样不讨喜欢的人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他在对方面前遮遮掩掩,生怕因为什么意外表现出对方可能接受不了的一面。
“……北原。”尼采稍微用自己的理智斟酌了一下接下来的用词,尽可能平静地开口,“我昨天晚上写了几首诗,你能看看吗?”
嗯,昨天晚上写的诗啊,竟然还有异能者这么关注“正业”的么……等等,你昨晚回来之后不去睡觉,写什么诗啊?
旅行家抬起头,默默看向了对方,然后就在尼采好像正在闪闪发光的金色眼睛面前默默地败下了阵来。
“好——但记得下次早点睡觉。”
北原和枫叹了口气,半是生气半是无奈地按了一下身边人的眉心,把怀里同样对尼采一脸谴责的安东尼放了下来,顺便把桌面的本子合上。
“走吧。你应该是把稿子放在房间了吧?”
尼采缓缓地眨了下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句话听下去,试探性地主动握住了北原和枫的手:“是,就在那里。”
北原和枫没有太在意自己被握住的手,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带着对方向房间走去。
尼采的房间在对方来了之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乐器和稿纸,显得异常杂乱。但是仔细一看似乎又能看出主人很明显的个人风格。
“我把那些诗放在这里了。”
尼采转了一圈,从里面拿出一本书,声调轻快地说道,金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旅行家,看上去非常期待对方的评价,“北原?”
北原和枫好奇地翻了翻,发现里面大多数都是残诗,看上去只写了一部分就匆匆地搁笔,算是某些思绪中灵光的一闪而过。
“如果我不是围绕着自己
不断把滚圆的身体旋转,
我如何能坚持追逐太阳
而不毁于它热烈的火光……”
北原和枫嘴里轻轻念着这首看起来最为完整的诗,突然感到好奇了起来:“你这篇里的太阳是指你的理想吗?”
的确,但也有你。
尼采目光稍微漂移了一下,默默地别开了视线,专心致志地看着地面上飘着的一张纸,好像这张纸上面揭示了世界的本质一样。
——除了具有显而易见的毁灭性之外,火焰还可以是明亮温柔到吸引飞蛾的光明,本质上后面这种还要更危险一点。
尤其是对方看到的人可能还不是自己。
尼采想到这里,心情忍不住就低落了下去。
北原和枫注意到了身边人的情绪变化,略微沉思了几秒后,语调轻松地说道:“说起来,昨天晚上我还有一件事没有跟你说呢。”
“什么?”尼采抬起头,认真地问道。
“我看着的人一直都是你,弗里德。”
北原和枫认真地看着对方,眼底浮现出一点柔和又无奈的色彩:“不管是想和你成为朋友,还是带着你一起去看星星,只是因为你而已——你自己就值得这一切了。”
“我说啦,你来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最无可替代的那颗星星。”
他弯下身子,握住对方的手,让它搭在自己的脖颈上,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只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些过去的故人,仅此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的错误。”
旅行家弯了弯橘金色的眼睛,看起来显得狡黠又无辜:“所以——傲慢的、狂妄的、固执又偏执的、想在任何事情上占据主权的、怀疑一切没有理由的善意的、不被世人理解的弗里德里希先生,你愿意原谅我吗?”
尼采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金色的眼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大人,紧紧地抿着唇。
——只要他搭在对方脖子上的手再稍微用力一点。
再用力一点……
“你是笨蛋吧,北原。”他最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把手收回来,小声说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呢。
尼采一直相信没有人会有帮助他人的欲望。帮助他人这种行为仅仅是为了支配他人,并借此来增加他们自身的权力。
而他恰恰讨厌把自己的权力拱手让人。
但这次不一样,他甚至为了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主动退了一步了,甚至在努力地尝试把这一份权力让给对方了。
你看,他甚至不想问他看自己的时候到底是在看谁。只要对方依旧愿意把他当做朋友,他可以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
但对方却在这种时候主动后退了一步,轻轻巧巧地把这份权力重新丢到了他的手上。
不用说,年轻的尼采也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对方在和自己相处的时候,没有掺杂任何和“支配”有关的想法,只是单纯地出于对一个人的喜爱。
一个完完全全的、脱离了他对于人类定义的人。
尼采想了半天,想到“对方竟然把这段关系的主动权交给了一个糟糕的人”,突然感到由衷地郁闷起来:尤其是在对方早就知道了那个人是个混蛋的情况下!
所以这一定是笨蛋吧!只有笨蛋才能干出这种蠢到不符合人类行为逻辑的事情吧!
“因为我们是朋友?”
北原和枫像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对方复杂的情绪,只是笑着说道:“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去做这种事情啦。虽然第一次把感情的主动权交给别人,所以不知所措的弗里德也很可爱……”
“但会感到不安和难受吧?而没有人是会希望自己的朋友被淹没在这种情绪里的。”
“很简单的道理,不是吗?其实没有什么称得上是复杂的。”
旅行家洒脱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尼采的脑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对了!我这里有几位朋友写的诗歌,你有兴趣给它们谱一下曲子吗?非常漂亮的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