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一种在海上航行时永远也逃脱不过的主题。
似乎所有的沉船都要发生在一个风雨如晦的日子里,要么就是在漆黑的夜色中被浓浓的海雾遮蔽了视线,气氛总是差不多的。
所以北原和枫在感受到第一滴沉重的雨水打到了他的手心上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有多惊讶,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远方。
视线的尽头是挤压着的乌云,很沉重很压抑地压在海平面线上,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太阳灿烂的金光。大海此刻的颜色越来越趋近于黑暗,有一种仿佛由鷃蓝和苍蓝混合而成的幽深。
海上的浪潮在风的呼啸下翻涌起来,大片大片的雪白浪花不断地鼓动着,泛出带着海腥味的泡沫。溅到甲板上的水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来自于天空还是大海。
此时的雨并不大,更像是真正的暴风雨来临的前奏,说明着某种危险的未来。
“哈,暴风雨——讲真的,我已经期待它很久很久了!它就像是那些所有海上航行者命中注定的对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要遇见它。”
拜伦爽朗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傲慢与豪情,还有一种在面对注定要来临的某项事物时的激动与欢喜:“宿命!就像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样,你知道的吧?”
宿命。
这是他第二次从这位生性骄傲的异能者口里听到这个词。
旅行家在驾驶室外面愣了愣,看向隔着玻璃对着他张扬笑着的拜伦,最后也跟着曲起指节,扣了扣窗户上的玻璃。
“那就去和宿命战斗吧,拜伦。”
北原和枫挑了下眉,脸上难得同样露出了那种恣意而又热烈的笑容,好像是秋日里如火如荼燃烧着的枫叶。
在正式的暴风雨来临前,在刚刚下起了雨的时刻,这位旅行家轻快地笑了一声,那对橘金色的眼睛里看上去明亮得就像是在这风雨如晦的日子里的第二个太阳:
“有什么好怕的呢?”
虽然他平时的姿态总是柔软而又温和的,也总是自称为“普通人”,但旅行家的骨子里多少也带着属于他的热烈与炽烫。
或者说,对于所有的理想与憧憬都在平庸的大地上埋没的人来说,所有敢执着而又浪漫地追求自己理想的人都是难以理解的烈火。
旅行家站在甲板上面,感受着在风雨中逐渐开始微微摇晃的船体,抬头看向前方的海浪,眼里似乎有着跃跃欲试的期待。
所有的旅行家,所有的探索者,不都是那些在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场景里眺望,追随着世界上最波澜壮阔、最浩荡无涯、最汪洋恣意的风景的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是当然!不过是在风雨里面跳一支舞而已,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拜伦甩了一下自己火红的头发,如是地大笑回答。那对薄荷绿色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耀眼的宝石,在晦暗的天气里闪耀着美丽的光。
他伸手,在驾驶室里面扭转唱片机的发条,看着上面的黑胶唱片转动起来,清澈而又急促的钢琴声一下子溢满了整个房间,甚至还飘出了驾驶室,传到了二十五米长的整个船上。
《暴风雨奏鸣曲》的旋律再一次在大海上面奏响,怀着最初的不安急迫与最后明亮的热情。
在音乐声响起的时候,拜伦按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帽子,目光明亮:
“北原,马上在桅杆就位,降主帆!如果接下来的降帆来不及的话,随时做好割断部分绳索的准备!”
“了解!”
北原和枫站在比平时更靠后的一点的位置,眯起眼睛打量着从不断从上空坠下的雨珠,毫不犹豫地选择收帆。
按照道理来讲,面对暴风雨比较好的做法便是及时抛锚,尽可能地把船上的锚放下去,锚索尽可能拉长,所有的帆都被卸下来,船头正对着浪涛防止沉没。
但是,光是傻乎乎地在海面上被动挨打可不算是拜伦的风格。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冲锋!”
拜伦愉快地打了个口哨,眼眸中好像燃烧着就算是暴风雨也无法浇灭的火焰,毫不犹豫地按稳船舵,灵巧地打了个弯。
金红色的船只就像是一只劈开波涛的飞鸟,在高高的浪涛里不断地穿行,虽然降下了一面船帆,但在浩浩荡荡的大风里身影依旧显得快速而又轻灵。
异能光辉凝聚成的不死鸟在天空中随着船只飞翔,时不时从身上飘落梦幻一般的火焰,把四周的雨水不断地蒸干。
甚至有那么几次,这只骄傲到骨子里的菲尼克斯还挑衅般地想要冲到云层上面,破开乌云迎接日光,以一己之身挑战大自然的伟力。
北原和枫依靠在金红的帆边,看着那只试图扑上云层,但是因为距离太远而悻悻放弃的火焰大鸟,眼里也忍不住泛起一丝惊叹。
这便是超越者级别的异能。
是从人类的信念与思维之中诞生的奇迹,是足以与天地互相抗争的力量,永远闪耀永远灼目永远浪漫的存在。
飞鸟身边的每一个文字仿佛都在被燃烧着,好像在这一刻,三次元的拜伦在诗里面投入的热情和文野世界的拜伦眼中所燃烧着的东西达成了高度的统一。
《暴风雨奏鸣曲》的声音依旧在沸腾般地响着,反反复复地在黑胶唱片机里面歌唱。
“我觉得在这个时候应该搭配点什么!比如说一篇文章,一首诗,你说对不对,北原——”
拜伦在滂沱的雨水里面大笑,声音听上去热烈而又傲慢,金红色的火焰在船只的上方腾起,作为一道耀眼的流光在天空轰然炸开。
就像是在暴风雨里面盛开的烟花。
金红色的蔷薇花绽开在潮湿的空气里,没有半点熄灭的迹象,反而蒸发干了四周的水汽,硬生生地让一道朝着船只扑来的浪头无疾而终。
“啊,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的确想起来了一篇文章,一篇很美很热烈的文章!”
北原和枫不得不也抬高声音回应对方,免得自己的话被暴雨淹没。
他身上穿着的雨衣根本不足以阻挡着一场大雨,到最后干脆丢到了一边,任由淋漓的水幕打湿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模糊到只能眯着眼睛望着外面翻滚着的一切。
“来啊!我们现在正好缺一篇对于暴风雨的挑战书和宣誓词呢!”
超越者笑了两声,愉快地高喊道。
船只在起伏不定的大海里摇晃,拜伦却稳稳地站立在驾驶舱内,两只手握着方向舵,锐利的目光观察着船两边泛起的浪花,以及朝着船尾打过来的巨浪,顺便在一阵愉快的大笑声中给船来了个不怕死的漂移。
甲板现在湿滑得就像是一条鱼,直到火焰在上面快速地流过烘烤了一圈后才干燥下来,北原和枫紧紧地握着桅杆,回忆了一下自己记忆里的那篇文章,嘴角上扬起一个弧度,闭上眼睛,用英文把记忆里的文字熟练地翻译出来: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
高中所全文背诵的《海燕》里的字句在他的大脑里面缓慢浮现,而且在噼里啪啦的雨点声里变得越来越清晰,好像从来就没有远去过一样。
北原和枫稍微停顿了一下,找回了自己当年参加演讲比赛时的状态,干脆松开一只手,高高地举起,念诵起这首伟大的散文诗:
“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就像是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
旅行家念到这里,睁开眼睛,看向远方,橘金色的眼睛倒映着金红色的火焰,好像是在大海上灼灼生辉的灯塔。
入目的是天空中无数的云朵,巨大的浪涛拍上甲板,又转眼被火焰灼烧殆尽,是沸腾的火光与耀眼的光明,是菲尼克斯高高飞起,是一只飞鸟正在跨越大海、黑暗与一切。
“它就这样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人们看不见的云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站在了桅杆的最高点上,娇小的身躯在逐渐变得狂暴的雨点下显得一点也不显眼。
它同样正在看着:看着船上面被遮雨棚盖住的设施,看着远方漆黑的乌云,苍青色的大海,自西南而来的风暴,高高卷起的浪花。
它也在听着:听着无数的雨,听着狂风在大海上呼啸,听着《暴风雨奏鸣曲》的音乐,听着旅行家正在高声地念一首诗。
云雀蹦跳几下,那对清澈如镜面的眼眸里泛出轻盈的笑意,好像不甘示弱似的,也从天空中掠过,高声地开始放歌。
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歌唱家认真地运用起它动人的歌喉,于是在那片只有旅行家才能倾听的领域里,顿时响彻了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乐曲。
“啾啾,啾,啾——”
好像是在水中游动的飞行,又像是没有形态的欢乐刚刚踏上自己的旅程,一颗星星从无星无月的黑暗里浮现,清晰锐利得就像是维纳斯在日出日落时敢于太阳争辉的光芒。
清越而高昂的声音好像在这一刻胜过了自然与人能发出的一切音响,就算是在天国彩虹里滴下的一滴露水也不会比它更加澄净。
在这一刻,这样的音乐和暴风雨呼应着,一起作为《海燕》第一次出现在大海上的背景。
“这个敏感的精灵——它从雷声的震怒里早就听出了困乏,它深信,乌云遮不住太阳!”
北原和枫抬头,看向那只金红色的飞鸟,看着船只在风雨里面破浪前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的,遮不住的!”
在高尔基的故事里,胜利的预言家是那只勇敢的海燕。
而在这个故事里,则是一直飞舞着的、把一切燃尽的火焰之鸟。
或许还有在桅杆最高处吟唱的预言的云雀,还有朗诵着这首诗歌的旅行者。
“说起来,北原!其实我本来有一个想法,就是之前我都打算放弃了,但现在觉得,再尝试一下似乎也没什么?”
拜伦伸出手,指尖驯服地缠绕着一团热烈的火焰,笑得像是正在焚烧着野蔷薇的火焰,最后又潇洒地将之熄灭,在这篇文章的最后,在驾驶舱内与旅行家异口同声地开口: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点吧!”
船只行驶过一个高高的浪头,剧烈地摇晃起来,好像下一面就要在大自然的天威之下侧翻,彻底地沉入海底。
“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