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代一树一窒。
残存在他身体上的一点疲倦感裹挟着无力感一起袭来,他想反驳说没有人是可以无所不能的。
但五条悟在这个时候说出的无所不能,就像是被赋予了什么特殊的含义一样,他喉头哽住半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大概黑暗确实是能掩盖住一些东西,放大一些情绪的。
借着这点黑暗,松代一树仰头盯着那双亮的惊人的眼睛看了半晌,指节尖属于另一个人皮肤的触感温热,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很有伸手去碰一碰那双眼睛的冲动。
像是想要触摸一下他眼波中流光瞬息间一点盈出的光。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去做了。
这点光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刚刚才进入任务世界的时候幼年时代的五条悟。
五条悟的情绪其实是很好分辨的,更何况他最开始接触的还是一个尚且七八岁的五条悟,很多他心口不一的时候,出卖他的往往是眼神。
但可惜的是六眼的特殊性决定了随着他逐渐长大,它所能够接收的信息也逐渐成倍增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五条悟的脑子里开始无时无刻都充斥着四周一些非必要的信息。
大至远处咒灵的攻击,小至尘土扬起的轨迹,六眼肆无忌惮的把所有信息堆砌在尚且年幼的五条悟脑子里,于是在他学会甄别阻挡这些信息之前,他先戴上了墨镜。
阻碍视线减少信息摄入的同时,逐渐变成为完全体的六眼在墨镜的遮挡下,对于他人的压迫感也随之降低。
而后,在松代一树离开任务世界之前,他就再怎么没见过这双眼睛了。
更多时候,它隐在一点茶色的镜片后面。
少有的,现在是他在非战斗场所下摘下墨镜的时候。
摘下墨镜后六眼会近乎于贪婪的抓取周围的所有信息,得益于帐的阻隔,五条悟最先接收到的会是这一方小天地内的所有信息。包括松代一树呼吸时胸腔的一起一伏,他上下眼睫眨动时一触即离的瞬间,他动作间翻涌重叠的衣物褶皱,还有他稍稍上下动了动的指尖。
和一只像是想要挣脱他掌控的手。
于是还没等松代一树碰到他的眼睛,就被他重新抓紧了。
他抓的极紧,像是害怕一松手松代一树就会立马消失,就连紧贴着他手腕内侧的唇峰也压上了他的动脉,温吞又放肆。
好像这样就能通过血管的跳动确认他的存在一样。
五条悟嘴上说着装作这些都没有发生过,说他会放手,会搬走,会什么都答应。
然后他把松代一树的手抓的更紧。
言行不一的骗子。
但就像松代一树足够了解说完重话之后他会做出什么反应一样,他同样也了解在自己说出这种话后松代一树会如何应答。
更占便宜的是,现在的松代一树和他所熟悉的那个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但松代一树不是。
他只了解十年前的五条悟,而相隔十年时间,少年五条悟就像是永不停棹的舟子,在他离开的十年里顺着时间的不断向前驶去。
他所了解的只是十年前的五条悟,而五条悟了解的却是一直动没有变的松代一树。
面对五条悟,松代一树会逃避,会失控,会恐慌。
然后他会心软。
但五条悟不会。
他不择手段,处心积虑,以退为进,只要能达成他的目标。
就像他知道当自己说出这段话之后,松代一树就再也做不到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了。
他把姿态放的越低,松代一树就越做不出决定。
果不其然,松代一树被他抓着手,四周是静到极致的黑暗。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点外面透着进来的光线也不见了。
松代一树沉默了半晌,最后轻声问他“你觉得可以当做这些都没有发生过吗”
可以当做没有在手机里发现追踪器,当做他们依旧只是普通同事,当做现在还握着他手死死不肯放开的五条悟是不存在的
所有声响在这个时候都隐匿了,他这句话最后的气音漂浮在这点无光之海里,目之所及只有黑暗,唯有五条悟的眼睛亮的惊人。
“你可以我就可以。”五条悟说。
他就像是完全没有原则一样,顺着他的话往下,把松代一树捧的极高。
似乎接下来松代一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只要松代一树肯提,他们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就一笔勾销,之前的十几年也一笔勾销,他就甘愿这样下去。
于是越是这样,松代一树就越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太看不得五条悟这样了。
他可以捧着一腔热情为他赴汤蹈火,但只要五条悟回馈过来一点,他就会心慌。
他宁可自己亏欠五条悟,宁肯这点不对等的付出一直持续下去,这样他登出世界抽身离开的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而毫无愧疚。
所以在关于五条悟的问题上,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逃避,无处可逃后进而失控,情绪失控后蔓延至恐慌。
最后,他会心软。
“我不行。”松代一树说。
你不能就这样否认一切。
“五条悟,”他头晕目眩,但还是把手腕转了个圈,反着抓住五条悟的手腕借力站起来,沉沉叹了一口气,“我有什么好的呢”
他自私,没耐心,还缺少点安全感。
他会犯错,会失控,有时还会让人觉得难以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