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一。
林丹丹特意拉着丈夫谢伯铠回了婆家。
似有意若无意的,拿出本地日报,“爸爸,你看看,这个是不是潮生的女朋友?”
谢父拿出老花镜戴上,“怎么?小姑娘上了报纸呀?我看看。”
宁女士一怔,“上什么报纸?是偷还是抢?我看看!”一把夺过报纸。
林丹丹热情的说:“就在第三版!姆妈,你快看看!是叫张文雅,安徽人,是吧?”
宁女士瞥了儿媳妇一眼,翻到第三版,偌大的“哈佛女孩张文雅”占了整个版面的上半部分,配了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一个漂亮女孩手持一张英文纸,笑得阳光灿烂,另一张是静安区“怡口甜”开业盛况。
这个女孩她见过,但比几个月前更美丽了。
宁女士心里有些不得劲,“什么东西?”
林丹丹笑嘻嘻的说:“没想到小姑娘蛮有志气的,一下子考上了哈佛大学!爸爸,哈佛老有名气了,您说是不是?”
谢父笑笑,“小姑娘自己努力,有志气!”
想想心里也是不得劲,明明这小姑娘有希望成为小儿媳的,结果呢?老伴非要跑去嘲讽人家小姑娘,搞得俩孩子分手了,小儿子也一气之下搬出去住了。唉!
大儿媳也是会惹事,怎么好拿这个来刺激婆婆呢?
谢伯铠必须表个态了,“好啦,丹丹,说这个干什么?”
林丹丹马上一脸沉痛,“怪可惜的,要是小姑娘成了潮生的新娘子,潮生肯定高兴的!我们家有这么一个新娘子,姆妈出门都要比别人高一个头!”
宁女士气得脸色铁青,硬邦邦的说:“潮生没有那个命!我们谢家也不配有这么有面子的新娘子!”
这一句说的好,明着骂自己儿子命不好,实际损了大儿媳“没有面子”。
林丹丹听出来了,心里也更恼火了,脸上仍然笑眯眯的,“是喽!是潮生没有这个福气!”
宁女士气得仰倒。
林丹丹还没说完,又提过来一个印有“一口怡口甜,甜蜜新生活”的礼盒,“姆妈,瞧瞧,人家小姑娘心思灵的,开业大优惠,买一盒送一盒,里面蛋黄酥、板栗饼老好吃了,送给姆妈尝尝!”
“哈佛女孩张文雅”的热潮从十一月开始迅猛刮起来,报纸上报道每周都有,一点一点的透露这个“天才少女”凭借自己的努力,从高考落榜到被美国诸多名校纷纷录取的奋斗史,人家小姑娘现在在上海浦东新区买了房子,户籍也迁到上海来了,因此结结实实是我们上海的好小姑娘。
还开了蛋糕店,已经开了两家店,“哈佛爸爸”为女儿打理蛋糕店的生意,爸爸也上了报纸大谈如何培养女儿成材,爸爸说,都是乖女儿自己努力,他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张晓峰人长得帅,上了报纸也很有架势,不输那些大老板们。群众们都说,哈佛女孩长得老好看了,随爸!
在普遍重视子女学习的中国人来看,“哈佛女孩”的名头比什么蛋糕店小老板响亮多了!就是几天后“怡口甜”摇奖抽中一位幸运儿,真金白银送出一套二十平方米的房子,也抵不过“哈佛女孩”的狂热之风。
上海父母现在的训子口头禅变成了“你看看人家张文雅!”。
这股儿热风从上海吹向全国,尤其是被上海记者挖出来张文雅刚到上海做的还是小保姆的工作,她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英语,最终考上了哈佛这所金光灿灿的名校,多么励志啊!
这么好的一个新闻,当然要给哈佛大学发邮件询问的,哈佛招生办回答,我们确实有一位来自中国大陆的国际学生名叫张文雅wenyazhang,没有人与她同名同姓;她已经确认了录取通知书,将在1994年春季学期入学。
除了哈佛大学之外其他九所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此时也已经寄到上海,换下了相框里的录取通知书照片,十张录取通知书分别挂在两家“怡口甜”的墙壁上,每天无数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带着孩子前来围观,顺便买一份“状元红”套餐。
“怡口甜”十二月便推出了“状元红”套餐,讨个好彩头,里面两只蛋黄酥、两只板栗馅的“状元饼”、两只梅花糕、两只一口酥。广告词是“吃了怡口甜,明天上哈佛!”。
讲起来是不好用“哈佛”这个名号的,但谁叫哈佛没有在中国注册商标呢?张文雅捡了个“漏洞”,愉快的用上了“哈佛”这个名号。押不押韵的,管他呢!有“哈佛”,一定行!
状元红套餐卖得红红火火,到了第二年的春节之前,全国新华书店里都出现了一本名为《哈佛女孩张文雅》的书,张晓峰口述,讲述如何培养女儿成材的故事,火速成了赠送中小学生的最佳礼物: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哈佛女孩》!——多年后,这批孩子们已经长大,但仍然忘不了被“哈佛女孩”支配的恐惧!
哈佛耶鲁,哥大纽大,哪一所大学都金光闪闪,这十所美国大学在中国的知名度也飞速提高,以至于很多年后,家长们心目中的top10美国名校都是这十所。
“哈佛女孩”旋风越刮越猛,《哈佛女孩张文雅》狂销上千万本,盗版书也几乎有同样的销量。张文雅成了1994年中国最出名的女孩。
这股“哈佛女孩”旋风一直吹,吹过了太平洋,吹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国。
十一月十四日,周末,中午,华盛顿里根国家机场。
小约翰·肯尼思下了飞机。
在机场用公用电话打到肯特家,他的honey接了电话。
“我刚下飞机,半小时后到。”
“好,我等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居然令他有了“回家”的感觉。
他放下电话,拎起行李袋,走出机场大门。
今天华盛顿特区有小雨,气温也低,但这么点小雨一点儿也不曾浇熄他的热情。
这两周他们每天晚上都打电话,能聊上一个多小时甚至更久。不能见到她,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却令他一天比一天想念她。
上周末他约了卡洛琳吃了一次晚餐,去百老汇看了一场话剧,感觉……怎么再也没有当初的感觉了?他甚至弄不明白哪里有了变化,卡洛琳还是那么时尚,烈焰红唇,金发碧眼,穿戴精致。她当然是美丽的,但有点……怎么说呢?
美国出生的卡洛琳和他是更有共同语言,但任何一个美国女性都可以跟他有“共同语言”,卡洛琳也没有很特别。
晚餐吃到一半他就想走了,但突然离开肯定是不绅士的;看话剧的时候他心里只想着他的honey,他的中国女孩,她应该也没有看过这部话剧。
跟她在一起做任何事情应该都是有趣的,他突然意识到他有过若干女友、更多的约会过的女孩,还没有人始终让他感到“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