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之夏。
庐州的六月已经非常炎热,北方说“春脖子短”,用在庐州也是一样的。
庐州地处江淮之间,既不算南方,也不算北方。北方人认为庐州是南方,但庐州没有集中供暖;南方人认为庐州是北方,长江之北都是北方。
每次南北之争,安徽总是默默端碗:那我走?
张晓峰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走路带风。自从跟乖女儿重逢之后,他的人生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再也不是那个对别人点头哈腰苦巴巴催要工程款的包工头了,现在,走出去谁不喊一声“张校长”!
“张经理”、“张老板”喊的再响亮,也不如一声“张校长”,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中国人尊重老师,耽误谁也不能耽误孩子,校长的地位那是高得很!
做学校也要跟各方各面打交道,但总的来说比之前在工地上跑来跑去强得多。特别明显的是,女儿和小肯订婚后,各方各面原本应该会有的阻力现在几乎都没有了,不能说“冰火两重天”吧,也绝对能算得上“截然不同”。
这就是权力吗?张晓峰暗自咂摸“权力”的滋味。女婿现在还不算真正掌握了权力,国内就对他这个态度了,要是以后那小子住进白宫——张晓峰拍烂大腿:这么说,我以后也能去白宫住住了?
这个前景给他乐坏了。
为女儿准备的中国婚宴穷极他想象的隆重,市政府和省政府都派人来“指导”,专门送了大厨来,宴席的地点定在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高规格,绝对的高规格。提前把酒店服务人员全都审查了一遍,严格程度相当于公务员政审,稍微有点问题的,提前放假一周,不允许出现在酒店内外。
酒席的钱张晓峰自己掏,这点钱省不了。政府给的是别的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安保,据说是“上面”指示的。至于这个“上面”是哪一层的“上面”,张晓峰问都不敢问。
酒席的菜色也早早定下来,新娘爱吃什么,新郎爱吃什么,中西结合,务求新婚夫妇都能满意。新郎喝什么酒,能整白酒吗?抽烟不?不抽烟,好好,五好青年呀。
政府派来指导的同志也没有提什么不该提的,就是要他早点确定新婚夫妇的行程,他俩回来指定还是要乘自己的专机,政府还要去跟机场协商,专机停在哪个机库,停多久,费用问题,飞行员和乘务员也要安排住处。
还有,有多少随行人员,保镖、管家、员工若干人,政府同志也是啧啧称奇,说老张同志,你女儿大小也是个富豪啦,女婿也是富豪,还是政治家,不得了,不得了呀!
张晓峰便估摸着,政府同志估计也不知道要按什么规格来接待,所以一切都以他这个老岳父的名义来办,政府领导不出面,顶多就是市级领导出席婚宴,不管来不来,他请柬是要给的。
政府领导请示汇报了一下,说要市长以个人名义来出席婚宴,低调,低调。
张文雅与肯尼思的中国婚宴这天是六月的第三个周日,父亲节。
“阿妮娅号”专机飞到罗马接了他俩来中国,直接飞到庐州的骆岗国际机场。
说是“国际机场”,实际骆岗机场很小,只有一条跑道,跟jfk机场没有可比性。
张晓峰开了车来接他们,另外用学校的大巴接上其他人。
没有明说,但车前车后另外有车护送,很低调。
一名一看就是个小领导的工作人员热情的与张文雅和肯尼思握手,自我介绍是外事办的钱处长。
张文雅望着车窗外,上次是半年前圣诞节期间回来,那时候……比不上现在。中国的政府部门比较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小肯尼思又是太特别的人物,估计没人知道要怎么接待他,可能……上面有指示才行。
她想着这一切就像梦一样。
她做梦都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她不太喜欢自己的家乡,夏天越来越热,冬天也越来越热,她曾经想过再也不要回来,但现在……变了很多,变了太多,那个曾经给她造成伤害、带来痛苦的人不见了,她可以放下过去——了吗?
她说不好。
她恍惚想起季青青居然要泼她硫酸、毁她的容,就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生你的那个人不爱你,她居然还恨你入骨,这是多么可怕呀!
有点难过。
不像事情刚发生的时候那么难过了,但还是很难过,为了自己不是被爱的那个孩子。
她转身抱住肯尼思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