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了很漫长。
恍惚间,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老宅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同多年前的自己一样,整日坐在开了门的廊前,看着院子里的杂草和日升日落。
那并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甚至能够被称之为乏善可陈。
五条悟降世得过于轰轰烈烈,刚刚出生就挤掉了黑市暗杀榜单的前第一名。
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惧怕着六眼,不想让这个孩子长大。
所以他从记事起,幼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关在五条家的老宅,天空被一层又一层的结界封着,在他眼睛里变成了揉杂着无数混乱颜色的模样,难看极了。
族人把他当成神子供奉,除了不能走出家门之外,恭敬异常,有求必应。
在五条悟没有学会控制六眼之前,每天大脑都在高度旋转,哪怕闭上眼睛也能看见,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头疼得好像要炸开。
但族人却很高兴,这说明他们的神子更强了。
五条悟看着五体投地匍匐在自己面前的人们,只觉得他们毫无道理可言。
并不是每天在耳边说上一百遍‘您是我们的神子’,他就真的会变成神明。
梦境里的时间大都十分跳跃,上一秒他还是个手脚无力的幼童,下一秒他就变成了一个五短身材的六岁孩童。
这个时候的他总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看书,各种各样,什么类型都有。
到底是太过年幼,不懂的事情有很多,他便想在书中找到答案。但他又不是个能静下心来看书的性子,不光是一集中注意力就阵阵发疼的大脑,当时他的心里还有更多在当时的那个年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房间的门总是开着,哪怕没什么可看的景色,他也不让仆人关上。
有人问:“悟大人是在等着什么吗?”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所以只是沉默着,继续日复一日地在每个早晨推开纸门,静坐地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色。
那大概是在某一年的秋季,过了午后,明艳的日光忽然就被云层团团围住,不过片刻就下起了绵绵细雨。
五条悟松散地披着外衣,肆无忌惮地光着脚伸出屋檐,应该被沾湿的皮肤上却仿佛包裹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看着水滴砸在无限的空间外,再缓缓滑落。
没过一会儿,他便觉得无聊了起来,慢慢收回了腿,四肢大张地躺在地上。
枯燥,烦闷,无趣——
干脆打破宅子里的结界偷跑出去算了。
小小的孩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在情绪即将达到高峰,准备落实成行动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有人敲了敲敞开的门。
他诧异地抬头看去,就见一颗毛茸茸的灰色脑袋从雨中突兀地冒了出来。
明明颜色和阴云一样暗淡,却又好像鲜活极了,一瞬间点亮了他的眼睛。
“你好,打扰了。外面的雨有点大,请问可以让我进来避一避吗?”
你谁啊,被打扰了的五条悟臭着一张脸,盘腿坐了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陌生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从雨中突然出现的女孩浑身被淋得湿透,见他没有反对,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作为未来的一族之主,他居住着的这间和室明明很大,但当女孩一走进来,五条悟的鼻子却敏感地嗅到了些许缠绵却又清新的水汽,和一点点仿若幻觉般的甜意。
闻着这股味道,他好像陷入迷症般一步步凑近,然后被她甩动的湿发糊了一脸水。
“喂!”
五条悟大声抗议道,一个翻身将作乱的罪魁祸首扑倒,然后理直气壮地埋首进她的颈侧,浅浅地嗅闻着那股能让他感到心情愉悦的香味。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这一乱串的动作他却好像做了无数次般的熟练。女孩并不反抗,而是将手搭在了他的后脑上,一下一下地揉着那处柔软的白发。
“你是谁?不说的话我就叫人把你抓走。”
五条悟幼稚地威胁道。
女孩思考了一下,根据他话里的意思配合地露出了神情惶惶的模样,声音却泄出了点笑意。
“我是知穗,叫我知穗就好。”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心里的某处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眼前不停盘旋着的各种信息骤然一清,连带着压迫着大脑的那些东西也统统消失了,只剩下了眼前被牢牢压制在他的身下,乖巧地露出全部要害的人。
五条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单纯地‘看’见了一个人。
房间外突然一阵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从屋檐上跌落,砸在了纸门外的门廊上,晕湿的痕迹慢慢地渗了进来。
五条悟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衣搭在了知穗的身上,宽大的两襟一合,几乎将她整个人埋了起来。两人并排坐在门前,抬头看着院子里的瓢泼大雨。
“你叫什么名字?”
“五条悟。”
“那我就叫你五条好了。”
五条悟憋气地鼓起脸,他想说直接叫名字就可以,但却又说不出口。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场雨好大啊。”知穗感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我还要继续赶路呢。”
“你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在等着我,所以必须要去。”知穗说着,看着雨幕外的眼神好像在发亮。
五条悟莫名有些生气,还有些委屈,他用力地‘哼’了一声,屁股一动又挪得离她近了些。
“这场雨会下很久,在这之前,你就好好留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