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内,皇帝看着面前厚厚的弹劾奏章,心里就是一肚子火气。
倒不是他有喜欢晋王这个儿子,舍不得他被攻讦弹劾,而是因为这些人的动作太统一了,就好像彼此约好了一般。这些人到底是听谁的指使?
皇帝觉得自己的威信收到了极大的挑衅。
“皇上,晋王求见。”
“宣。”
晋王依旧是拄着那根盲杖进宫,木头点地的声音在宫殿里显得极为清晰,叫皇帝对他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给晋王看座。老四,你进宫所为何事?”
晋王跪下,“父皇,儿臣为城中流言所来。请父皇明查,儿臣从未做过奏章所陈之事,一切都是污蔑。”
“哦,是吗?”皇帝的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喜怒。
晋王以头抢地,“儿臣对着列祖列宗发誓,不曾做过那些事,瑞王和承恩公所奏,全为构陷。还请父皇彻查此事,还儿臣一个清白。”
皇帝沉默了一会,终是叫太监传旨,令瑞王、成王和承恩公进宫。
瑞王和成王很快进了宫,见着晋王也在,难免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想到晋王有眼疾根本看不见,便不觉得心虚。
承恩公本就是皇后一党,理直气壮,毫无惧色。
皇帝见了他们也没往日的亲热,随手拿了一本奏折摔到三人面前,冷声道:“你们可知诬告皇子是什么罪名?”
三人立即跪下,惶恐道:“父皇/皇上息怒,臣等句句属实,不敢陷害晋王。”
皇帝看着他们三这同气连枝的模样就心烦,哪怕晋王真干了那些事,在他心里都比这三顺眼。
“不敢?我看你们敢得很。”
“瑞王,你先说。”
瑞王镇定了一会儿才开口,“父皇,前些日子吏部一名主事求到儿臣跟前来,让儿臣救救他。儿臣大惊,先前不曾跟这人有过任何交集,可到底同朝为官有共事之谊,便耐心听他说了缘由。
原来他曾是四弟府上的一名幕僚,后来经四弟举荐提拔一路升到了吏部主事之位,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替四弟操控地方官员的升降,以便安插心腹,探查朝廷动向。
据他所说,这事之前办得很是顺利,但四弟得了眼疾不能上朝后,事情就不太顺利。可银子又被四弟收了,事情办不下来,他就要被那些地方官员检举告发,心中着实畏惧。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能找儿臣。”
“儿子看他实在可怜,才决定帮他一把,把这事呈给父皇。”
皇帝冷笑,“他可怜?那他告发你四弟,你四弟砍头了,就不可怜?”
“你待一个陌生人都比亲生的兄弟还要亲啊。”
瑞王被怼得头冒冷汗:“父皇……儿臣…儿臣只是觉得……”
“行了,闭嘴。”皇帝看向晋王,“晋王,瑞王所言可是事实?”
晋王摇头,“父皇,瑞王所说均为一派胡言。儿臣有几句话想问大哥。”
“你问吧。”
“多谢父皇。”晋王转向瑞王的方向,“大哥,既然那主事说是我的幕僚,听从我的指挥,他可有证据?”
瑞王道:“自然是有的,不过证据已经呈给父皇了。”
晋王便转向皇帝,“儿臣可能看看那证据?”
成王笑:“四弟,你那眼睛看得着吗?”
皇帝又抄起一本奏折扔到成王脸上,“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成王悻悻闭了嘴。
晋王接过太监交给的它的证据,伸出手细细抚摸,又用手指拈了拈纸张,将其放到鼻子前轻嗅。
“父皇,不知这上面的字迹可曾叫人验过?”
瑞王道:“当然是比对过的。四弟,我作为你大哥自然是盼着你好的,拿到这些证据时我也不信,特地找了你从前的字迹比对,结果却是一模一样。四弟,你真是太叫大哥痛心了。”
晋王不屑的笑了笑,他这大哥真是个伪君子,明明是他一手操办,制造伪证陷害别人,面上还要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真是叫人觉得恶心。
“父皇,这些书信并非是儿臣的,均为伪造。”
瑞王急了,“你胡说,字迹都比对过,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你的?”
“字迹可以临摹,为何不能是伪造?况且这些书信所用的纸张和墨都是同一种。”晋王神色变得犀利起来,“大哥,我且问你,你会在几年的时间里都用同一种墨同一种纸?”
瑞王支吾,“为何不能?本王就爱徽墨就用它。四弟以此来辩驳,未免有些勉强。”
“是吗?那这些纸张的厚度、字迹上的墨香都不差分毫,该如何解释?诸位都知道,这墨用了后,墨香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逐渐消失,偏偏这些书信上的墨香味道是一样的浓淡。这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它们都是同一时间写的!可大哥先前分明说这些书信是我与那主事几年的信件,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晋王的声音犹如一把冷剑,将瑞王定住,浑身发抖,想不出一句可以辩解的话。
皇帝皱了皱眉,“瑞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瑞王扑通一声跪下,“父皇,儿子……儿子也是受人蒙蔽的……”
皇帝摆摆手,“是不是蒙蔽的,查了就清楚。”他看向大太监,“你去传话,让刑部和吏部的尚书到太极宫来。”
“是,皇上。”
瑞王这一关,晋王算是安然过了,剩下的就是承恩公这一关。
到这时候,承恩公也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听了皇后的话就跟风参晋王一本。唉,皇后也真是的,明明晋王都是个瞎子是个残废了,干嘛还非要去踩一脚?
可事情做都做了,没法弥补。他掌心冒汗,悄悄地往边上缩,企图皇帝和晋王能够忘掉自己。
但又岂会事事如他所愿?有的时候越是怕什么,反而越来什么。
“承恩公所奏之事,本王亦听了,直觉好笑,本王赈灾时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心思做那风月之事?你说的那名女子,还请带到宫中来,容我与她当面对质。”晋王提出要求。
承恩公吞吐道:“这…这,晋王殿下,那女子长途跋涉,刚到京城,水土不服,正在我府上修养呢。”
晋王忍不住发笑:“你府上?承恩公,她和你什么关系,你竟如此照顾她?”
他都怀疑这承恩公是自己放在皇后一派中的卧底了,干的这事可真蠢。
皇帝也很是不解,“是啊,承恩公,那女子为何在你府中?”
承恩公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解释道:“那女子刚到京城时逢人就打听晋王的下落,正好叫我府上的人来瞧见了。晋王殿下虽然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但也叫她一声嫡母,臣也担得他一声舅舅。这舅舅总是要爱护外甥名声的,所以臣就让人把她领到府上,想要再做打算。”
晋王厉声喝道:“哼,打算?不知道承恩公到底有几个打算。”
晋王再度跪下,“父皇,承恩公言辞闪烁,定有不实之言,儿臣恳求父皇宣那女子上殿,儿臣要与她当面对质,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要栽赃陷害我。”
皇帝点点头,吩咐大太监去传令。
等待的空当,皇帝继续批奏折,还叫晋王去惠妃宫中用午膳。
至于跪在地上的瑞王和承恩公,可就没人搭理了。但是他们也不敢起啊,毕竟皇帝没叫起。
成王作为气氛组也跪着呢,他倒是想溜,但只要一动,上首皇帝的眼神就跟刀子一样飞过来。
期间,皇后、太子、贵妃及瑞王生母郑婕妤都有过来替这三人求情,可皇帝这次动真格的了,谁都不肯见。
皇帝的午膳就在隔间用的,香喷喷的饭食味,叫这三个人馋死了。
瑞王和成王这会的火气全都聚在承恩公身上,让你家破宅子修这么远,修得近一点,那个女人不就能早些传入宫中,他们也好结束这煎熬。
承恩公倒也希望宅子修得更近一点,可最靠近宫中的地都给皇子皇孙修建了府邸,他们家哪轮得上?
用过午饭,皇帝又歇了一会儿,那太监才回话,说那女人带进来了。
皇帝瞅了对方一眼,嗯,面如满月,天庭开阔,耳垂绵厚,看上去的确有几分福相,就是眼神有些媚,多了一股轻佻感。
他叫晋王来大殿跟她对质。
晋王这会眼睛看人还是模糊着呢,但不耽误他看得出对方皮肤雪白,手指纤细,一看就是过惯富贵日子的。
那女人的演技倒是比承恩公好些,一见着晋王就双目含泪,柔声唤他:“四郎,四郎,我是莺娘啊,你的眼睛当真看不见了?”
晋王推开她,“这位姑娘,我并不认识你。”
莺娘摇头猛退一步,泣道:“不!你怎么可以忘了我,你说过等开了春就来接我的,可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你,只好上京来寻你。”
成王嘴贱的毛病又犯了,“老四,敢做不敢当,可不是男人啊。”
晋王不耐烦听这些话,忙打断他们:“姑娘说自己洛阳人士,那你说两句洛阳话听听?”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她用洛阳话来了一段小曲。
晋王不知可否,叫李得福把刚从惠妃宫中带出来的棋谱递给莺娘,“你再用洛阳话把第三章的内容读一篇。”
莺娘面色立即变白,推脱道:“四郎,莺娘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祖籍也不是洛阳,所以一直都是的说的官话,不曾学那方言。”
“哦,是吗?那你刚刚的小曲唱得不是挺顺的吗?”晋王饶有兴致的问道:“不过,你唱的也不是民谣吧,应该是戏班子的曲儿。怎么,你一个官宦人家的姑娘还要学戏班子的营生?”
莺娘脸色煞白,两眼望向承恩公,期待他说点什么,奈何对方趴地上装死,不给她半个眼神。
“说吧,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陷害本王?”
莺娘泪流满地,不敢出声。
晋王也无意再询问,太咄咄逼人的话反倒会激发皇帝对他们的怜悯之心,于是,他也示弱。
伏地哽咽道:“父皇,此女前言不搭后语,身份存疑,只怕是被人唆使才会陷害儿子,还请父亲为儿子做主,讨一个清白。”
皇帝叫身边大太监去扶晋王,“老四你先回府,这事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儿子叩谢父亲。”
晋王离开后,皇帝就不再压抑心中的火气,拿起手边的砚台、毛笔、茶盏往下砸,边砸边骂。
“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好臣子啊。”
“拉人,把他们关进天牢,先饿上一天一夜再说,不管谁去探望,都不准放行。”
“去把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给我叫来。”
皇帝跟心腹大臣密谈了许久,最后叫人去搜承恩公的府邸。
这个动静是真的大了,皇后又惊又怒,拉着太子去求情,但太子拒绝了。
“母后,这事您别掺和。舅舅构陷皇子本就是大罪,您再一去,岂不是说这事跟您也有关系?”
皇后气炸了:“你以为没关系吗?”
太子惊了,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母…母后的意思是,舅舅做这事是您指使的?”
皇后不再遮掩,“没错。本宫原以为晋王都成了废人,皇上必定是嫌弃他的,他再有个污名,定能再无翻身之地,彻底铲除这个孽障,谁料皇上拖拖拉拉,给了他翻盘的机会。”
“是我小瞧了他,也高估了你舅舅的本事,竟然寻了那么个不靠谱的女人。”
眼见她毫无悔改之心,反倒琢磨自己下手不够狠,太子彻底心凉,独自离开了皇后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