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唐律,三里之城,半万人口,是为下县,合阳就是这样的一个县城。县城里人口不过三千有余,其余人口散布在城外不同的农庄小村上。一条临清河从城南蜿蜒绕过,一路继续向西而去,直奔利泽而去,只是这临清河清则清矣,水量却不充沛、不利行船。
宁晨野这段时间都在县城北门附近的玉符宫挂单居住,四个人里面那三位都有住处,唯独他是个社会闲散人员,好在有吉安山道与素真道长的一面之缘,所以他就跑到玉符宫来了。
不巧的是,素真道长从混元镇回来的第三天,就去了茅山上清宫;巧的是,素真道长走的时候将宁晨野的事告知了清虚道长,也就是现在的玉符宫主持,出家修行自然方便为上,于是宁道人就住在了这里。
几天下来,宁晨野为人和气,还会一些医术,也就在玉符宫混熟了。县城里有位孝子因为老母亲眼睛不好,所以三年前发愿每日砍一捆柴献给玉符宫做功德,宁道长便告诉了他一个小偏方,居然让老人家的溢泪症缓解了好多,一时间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么一位会医术的道人,玉符宫上下也是跟着沾光,香火多进不少。
只是目前,宁晨野暗中串联宵小,准备要做大事。
自从萧征读出古石碑的秘密,四个人兴奋之余,也都纷纷烦恼了起来。
萧征要伺候黄闻钟读书,伙计要在川源行盘库干活,信差随时可能被派出去送信,集体行动的事,却是有些难,但最让宁晨野着急上火的是,文昌古台是哪?
小小合阳县城,文庙、城隍、道观、县衙、县学外加两座酒肆,剩下的就是民房街道,小小商业店铺这些。哪里有什么文昌古台?
趁着黄二公子在县学用功的时间,偷偷溜出来的萧征和剩下三个人在县城鼓楼下的茶肆里,已经喝白了一壶茶,却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
“我们都没有类似的技能,比如说通古博今这样,或者可以搜集民谣民谚这样的技能,确实很麻烦啊。”萧征抱着脑袋想不出办法。
“说书人,我们要是和县城里居民多做打听,是否能有结果呢?”葛良举手向着帷幕方向问道。
“你们已经问过很多居民了,包括这家茶肆的伙计,昨天你们来这喝茶的时候也问了他一次。”说书人应该是在帷幕后面掷了骰子,“他已经感觉到奇怪了,估计等你们走后,他会把这个当做谈资,和其他的老客闲谈聊起。”
“麻烦了!”苏听今天一直兴致不高,看起来这个文昌古台的事,难住了很多人,“再这样明目张胆的打听,搞不好引起这些人怀疑,会有麻烦。”
“麻烦?我们乱打听些无聊的消息,难道还能被拉去县衙打板子?”葛良漫不经心地说。
“会,内测,呃,我去年听说过这类事,现在县衙的牢里还关着三个在县城到处胡言乱语的外乡人。”苏听紧张地看看说书人,发现他没有反应才继续说,“我是听货栈其他伙计说的,那些人就是因为这个,被捕快抓了起来,过段时间要打板子然后押解去胶城,大概会治个妖言惑众的罪过。”
“我勒......”葛良吓得抱紧了自己放着黑伞的长条密码箱,三个人脑补了很多画面,都沉默下来。
“只能是逐个排查县城里的不同地方了,”萧征拿着手绘的合阳县城地图,四个人的脑袋凑过来,“我们分别找借口查看过了玉符宫,两座酒楼,县学,文庙应该算第一个看过的了,包括文昌街上号称最老的印书馆,叫,广庆堂!还有哪里没去?”
“鼓楼,呃,就是我们在的这里。”大家歪着头看茶肆外的那座钟楼——太新了,即使没有什么古建知识,这种簇新的建筑怎么也不会和“古”字联系到一起,古石碑都上千年了,那上面写的文昌古台,只能更老才对。
“城隍庙?”萧征指着故城街旁的城隍庙说,“这里我们也没有去过。”
苏听因为在县城待得时间长,他指着北边说,“这里一直下去就是故城街,好像是因为这条街道是县城最老的街道,所以就这么叫了。”
“最老?老才好!走了。”宁道长排出几枚铜钱,然后四个人飘然而去。走出不远,四个人同时貌似不经意回头,看到那个来擦桌子的伙计一边干活,一边指着他们的方向与别人说笑着什么。
四个人没打算吃牢饭,更不打算找江湖好汉劫牢反狱,连忙加快了脚步。
大唐,凡是县城,必有城隍庙。
据说,有些险要关隘处也有城隍庙,不会那些地方的城隍,都是朝廷敕命的本朝或者古老传说里的武将。合阳县在大唐绝路边境,又是平原广田,自然是用本乡本土的文官老爷当城隍老爷。
合阳县的城隍,是大唐立国初年考取状元的张耘文,后来官至鸿胪寺正卿,一生清名,在唐初十分显赫。只是几百年后,张家在合阳已经没了族人,只有城隍庙里张老爷,依旧守护故乡故土,依旧香火不断。
三间四柱冲天式牌楼,“合阳城隍庙”六个大字匾额,看起来古劲苍意。重檐歇山顶五进大殿,前面伫立一座巨大的香炉,有百姓来烧香还愿,所以刚才牌楼处,四个人就闻到了一阵檀香味道,幽幽而至。
四个人都有了兴致,这看着是有些古意的地方,只是,怎能问才好?
“我们来烧香,有了香火,就可以随便打听些什么了吧?”葛良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宁晨野看着他,苦笑道:“这是城隍庙,不是玉符宫!城隍就是朝廷在阴间的办事处,你觉得花钱能解决吗?”
“那,只能用眼睛自己看咯?”
“香也得烧啊!”
四个人进得牌楼,回头看,牌楼后面也是一块匾额,写的是“威灵百里”,这就是城隍的域技能吧,宁晨野心里想。
道士要不要在城隍庙烧香呢?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但游方道士却没有太多想法,随着大家一起烧了柱香,敬在大殿前的香炉内。
城隍庙不大,大殿两侧却各立一个亭子,左侧亭中是一匹骏马石像,雕鞍环佩,马首昂起似在嘶鸣。
右侧亭中则是一位武将打扮青年,左手握着虎头大盾立在身前,目视前方,目光深沉。
这样的城隍庙确实有些奇怪,宁晨野看过不少古建方面的资料,却没有想起哪里的城隍庙有这样的形制,他觉得这是一个突破点。
“我们能不能找一个城隍庙里的工作人员,呃,庙祝或者火头工,只问这石人石马的故事,可以吗?”宁晨野向着说书人问到。
“可以。”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正在前堂处清扫着,虽然地上没有尘土,但他依旧一丝不苟,手中扫帚犹如粉刷,一下一下清扫着岁月。
宁道人走了过去,向着老人深施一礼,“老丈请了,我游方至此,见这城隍庙庄严肃穆、古意盎然,前来进香拜望。”
老人停下来手里动作,笑呵呵地说:“是远方来的道人吧,进进香也是好事,张老爷是个好城隍,保佑这一方风调雨顺,盗匪不生。”
“请问老丈,这张老爷,为什么殿前有石人石马在呀,贫道好奇心重,烦扰了。”
帷幕后面老人的笑声不断,“呵呵,说起张老爷,那是位大官啊,大鸿胪!在天子面前专门管理番邦外朝那些化外之人的。当年,他出使过外邦,走到北边的天边啦,那里却也是大海,苦海冰封呐。一去五年,他手下的将士病死冻死战死,最后只有这一名军爷保着张老爷回到了神京。这马呐,就是张老爷的坐骑,据说张老爷到得神京洛城,这马一声长鸣,就跪地而死了。”
老人的声音苍老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气韵,好像在讲述着一个古代伟大的故事,四个人听着也是心神激荡,萧征此时突然觉得脑中那悬浮的红色宝石猛地发出光芒,那缺失处似乎有什么逐渐生长,宝石旋转,光芒愈胜。
宁晨野等三人没有发觉萧征的异样,还沉浸在这个故事里,“这位如此忠义的军爷,应该也有名字吧?”
“当然有,他后来始终留在张老爷身边,张老爷死后,才远走他乡,不知所终。”
“这位军爷,姓萧,皇帝钦赐了他一个威武的名字,叫国征!”
老人话音未落,萧征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大声呻吟了起来!
宁晨野和葛良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来,“萧征,怎么了,怎么了?”
“别动他,别动!”苏听显然见过类似的情况,他伸开手臂护住萧征,不让两个人靠近,“他,应该是升阶了,别怕,别动!”
萧征就那么抱着脑袋,好像不如此,脑子就会炸开一样,有一层红色的光晕笼罩在他身上,很快,所有人耳畔升起一声龙吟,随着这个声音逐渐消散,房间里一片安静,只剩下萧征的喘息之声。
半晌,萧征睁开了双眼,挣扎着缓缓坐好,他看着说书人那一只盯着他的眼睛,有些疲惫更多则是兴奋地说,“我,是不是升阶了?!”
“是,恭喜你。”
说书人从帷幕后面伸手打了一个响指,萧征那张放在桌子上的人物卡蓦地腾起一层红色的光雾,然后漂浮而起就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