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爆竹,千门萧鼓。
紫宸殿中流苏帐暖,香雾腾缓,美酒佳人,举杯不驻。
陛下近来,越发疏于朝事,留恋美人榻,殿内载笑喧阗,宫人在外却坐卧不安。
子时三刻,长安宫中闯入了一队官兵,数十人,皆是好手。
守卫松懈,轻易就被解决了。
这官兵向未央宫而去,一路上又斩杀了十数个宫人。
领头之人头戴玉鸖冠,手中长剑滴血,眼睛一眨未眨,正是韩延。
自北宫门而入。
倒是顺利得令人有些理所当然。
锦行同慕容冲躲在高高的宫墙上。
“小八,你这招请君入瓮,用得不错。”
“拾人牙慧。”
“倒还要谢谢阿延,让我们借此机会顺理成章地遁走。”
“是啊,怎么能不谢谢他呢。”
韩延进了北宫门第一道宫阙,忽而前后两道门阙齐齐关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冷风袭来,那宫墙上便数箭齐发,月色并不亮堂,忽明忽暗间,数十个人儿已沉声倒地。
只剩下韩延一人,腿上却也重重中了一箭。
又有一支羽箭向他射来,他看了一眼宫墙上的人,没有躲,没有避。
锦行收了弓:“阿延,你我姐弟情谊,就以此箭,恩断义绝。”
这箭准头尚佳,力道不够,扎入了他的左胸,一寸。
韩延闭上了眼睛,倒了下去。
他自己说不好究竟存了什么心思,大约,只是他不好过,所有人就都别想好过。
昏迷中,他听见锦行在他耳边说:“阿延,你就是这么保护我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一片漆黑,静静悄悄。
他想睁开眼睛,睁了半天,除了剧痛,也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他想动弹,却是极重,极难,只是稍稍移动了一下。
他嘴上干涸,想伸出舌头润一润,可是,竟也没了。
原来,是被剜了双眼,拔了舌头,挑了手筋脚筋啊。
可是,却留了他一条命,让他自生自灭。
好,很好,当真是苏锦行。
他想起从前同锦行一道读故事,锦行颇有感慨。
“阿延,有一种人,我不能容忍。”
“什么人?”
“害我的人。就算是死,我也要还报给他,锱铢必较。”
“那你要如何还报呢?”
“自是不能叫他轻易死了。”
果真。
黑暗中,韩延闭上了没有眼珠子的眼眶。
他少时家中贫瘠,将他卖给了贩子。
那年,锦行跟着子桓回巫觋宗,他刚好逃出来,撞见了锦行。
那贩子找不着他,锦行却领着他去见了那贩子,二话不说,拿出银票,换了他。
他可不值这么多钱。
他被一道带回了巫觋宗。
“我救了你,你可要如何报答我呢?”
“长大了,我会保护你。”
“那可不必了,长大了,我自有我爱的人保护我。”
子桓起初并不想收他为徒,可是巫觋宗上,除了师傅和徒弟,没有别人。
后来,缦朱来见了他:“小子,你不如,就做我的徒弟吧。”
他以为,缦朱和子桓,是一对孪生兄弟。
这样,也就在巫觋宗上住了下来,明面上拜子桓为师,实质上跟着缦朱习武。
缦朱不太有耐心,丢给他几本剑谱,让他自己个儿学。
他悟性不算高,但很努力,功夫勉强过得去。
他喜欢锦行,很喜欢,很喜欢。
他也曾经以为锦行总有一天会喜欢上他,但是并没有。
锦行喜欢上了慕容冲,很喜欢,很喜欢,就像他喜欢她一样喜欢。
慕容冲离开巫觋宗前,去竹林找了缦朱,他偷偷听着。
“啧啧,你自己送上门,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同前辈做个交易。听闻前辈一贯爱玉石之物。我送前辈一朵玉莲,前辈替我送一封信,如何?”
“我堂堂刺客,替你送一封信?你说说看,要送与何人?”
“苏锦行。”
“啧啧啧,你自己怎么不送?杀人,我杀惯了,送信,倒是奇了。”
“我三日后,便会离开贵宗门,也不会再回来。这信,请前辈一个月后,再送。”
他讨厌慕容冲,很讨厌,很讨厌。
这样明耀的人儿,这样曲折的心肠。
他算不得聪明,甚至有些憨愚,并不太懂,只记得他说,三日后,他要离开。离开那夜,他给了锦行一坛酒,他知锦行爱酒,一定会接。
那时,他曾经以为,只要慕容冲走了,锦行的心就会回来。
然,他败了。
他回了巫觋宗,正式继承衣钵,做了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