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这些时日,江戈这一走,周遇陡然感到心里空了一块似的,止不住地担心,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她索性在府门前支了个棚子,帮被失眠困扰的人助眠。
朔州城人烟稀少,百姓也不多,除了被留下来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的守城将士,不少人都会在晨起后绕到将军府前与周遇打个招呼,或是热心地送来些吃食,若是赶着傍晚闲暇时候,还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来给周遇帮忙,顺便唠上两句。
周遇的芯子是个生活在安平年代的现代人,对于战争的感受并不很是直观,现下冲突就在不远处发生,她在紧张之余却发现边关这些曾受战乱所迫的百姓反而没有什么恐慌的情绪。
一面在盆中洗净手上的药油,周遇一面颇有些好奇地扭脸和身边的人说话:“大娘,这城外不远处就在交战,我瞧着大家似乎都很平静,面上也没有什么担忧的样子。”
反倒是周遇自己不知道为何,心中总是隐隐有些不安。
那妇人瞧着周遇眼底隐隐的忧色,安抚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周遇的小臂揶揄道:“江将军是你夫君,你关心则乱也是正常。”
周遇闻言正有些尴尬,那妇人却是转脸微微叹了口气,正色道:“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担心呢,就在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生灵涂炭,每到深秋入冬时,便会有北边的蛮夷过来劫掠,也就是自从江将军来了之后打了胜仗才好起来的。”
那妇人对着周遇笑得慈祥,言辞间却满是沧桑:“这整个朔州城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于相信江将军了,只要有他在,大家就心中安定,更何况,将军为了朔州城出征,我们没什么能做的,却也不能再让着城中人心惶惶,失了秩序。”
“大娘说得对,我们女人家不能亲自上战场,却也不能再给将军添麻烦了。”一旁瞧起来怯生生的小媳妇也搭了话茬。
“……”
周遇按捺下心中的不安与众人交谈,听得越多却是越心疼江戈,这人笨口拙舌的橡根木头,却是极重情谊,朔州城的百姓爱戴拥护他,对他来说怕也是一种莫大的责任吧,要把一城人的命运担在肩上,也难怪他连安睡的心境都没有。
思虑过多的后果便是现下周遇自己也睡不着了,正巧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她叹了口气从榻上起身,草草披了外衣,索性去厨房一趟给自己整点吃的。
正揣着汤婆子走在庭前回廊,周遇就听得大门处传来乱糟糟的声响,似乎有人进了门,她心底一惊,脚下一转忙快步往前院走去。
将将走到前院,她就看见院中站了几个人,打头推门的是面色极其难看的崔放,侧后方站着神情凝重的老者,周遇顺着老者视线望去,却是双腿一软,脚下踉跄,脑中一片空白——
血,是血,她看到了血。
是江戈的血。
四个亲兵抬了担架,上面躺着面色苍白的江戈,黑发散乱地铺在身后,额发遮住些许眉眼,身上密密匝匝地缠了绷带,像是已经处理过了,衣物上却尽是血渍,混入晦重的夜色。
这短短的几步路却走得周遇筋疲力尽,她又想起江戈冷淡却藏着温柔的眼,一本正经却悄悄红了的耳尖,鲜活的画面在她眼前掠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多血,甚至浸透了外裳,粘腻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颤,浓重的血腥气熏得她几欲作呕。
周遇抬头看着崔放和老者,张了张口似乎是想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响。
崔放这才惊觉周遇脸色苍白得厉害,似乎是被吓狠了,他忙收了脸色,将周遇刚才受惊之下滚落在一旁的汤婆子拾起来塞给她,安抚道:“文珪目前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我们先进屋,有前辈在,不会有危险的,你且安心。”
周遇点点头,木着双腿随他们进了正屋,老者飞速打开药箱,掏出一堆小瓷瓶,又摸出一包银针,扯了不少绷带,似乎是要进行进一步的治疗,周遇站在一旁,注意到江戈身上之前缠的绷带已经隐隐透出些血色,她眼眶发红,鼻尖泛酸。
江戈伤得重,想也知道那绷带下的伤口不会好看,崔放怕待会的场面吓着周遇,便出言引她去屏风外:“周遇姑娘,眼下除了前辈我们也帮不上其他的忙,倒是事情经过,我想姑娘有权知晓。”
周遇深吸了口气,微微恢复了些神智,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来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不能慌,哭是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