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陆澄咽下喉间涌起的酸涩,“如果因为我的存在,小姐不愿留在宫中,那我马上自尽在小姐面前。”说着,他抬起手向自己的天灵盖拍去。
褚灵宾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着陆澄的胳膊,不让他自残。陆澄眼望着褚灵宾,抬起另一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褚灵宾的手掰开,站了起来。
褚灵宾伸长了手臂去够他,陆澄向后退去,褚灵宾的大半个身子探出了睡榻,“扑嗵”一声摔在了地上。陆澄的身体下意识向前一动,想要去扶,却又在下一刻生生止住。
褚灵宾想要站起来,奈何双腿无力,使了半天劲,怎么也站不起来。她趴在地上,仰着头,满脸泪水地向陆澄伸出了手,“陆澄,我不想嫁给他,我想嫁的人是你,你知道的!”
陆澄的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陆澄感激小姐抬爱,只是你我今生无缘,还请小姐不要执着。”
褚灵宾泣涕横流,不住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家,我要嫁给你!”
陆澄的眼泪流了下来,“小姐,放下你的执着吧。”
褚灵宾哭得说不出话,只是看着陆澄一径摇头。陆澄再次抬起手,向自己的天灵盖拍去。
“不要!”微弱惊叫的同时,褚灵宾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瞬间撑起身体向陆澄扑去。
陆澄再次躲开,褚灵宾扑倒在地。褚灵宾仰头望着陆澄,痛苦万分,“陆澄,为什么你也要逼我”
陆澄跪在褚灵宾面前,矮下身子,“小姐,为夫人想想吧。大人和两位公子都不在了,夫人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你若执意要回褚家,势必天威震怒。既便陛下不怒,太后也会发怒。到那时,遭殃的不止小姐一个。陆澄不怕受牵连,可陆澄替夫人怕,替夫人不忍。小姐,夫人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地生下你,养育你,你忍心夫人为了你遭受刀斧之刑吗退一步讲,你忍心夫人因你遭受流放之苦吗”
褚灵宾沉默不语,只是不住地流泪。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定定地看着陆澄,“陆澄,陆澄……”
她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而且她也知道,纵有千言万语,此际也于事无补。她只是想唤陆澄的名字,这两个字在缓解她心中刀绞般疼痛的同时,又让她的心刀绞般地疼痛。
陆澄在褚灵宾的呼唤声中,流下了两行热泪,“阿珊。”他抬手将褚灵宾扯了起来。
二人相对而跪,像一对拜堂的新人。然而,这对新人的脸上不见开心的笑容,惟有泪千行。
如此相对无言地看了一会儿,褚灵宾忽然抬手从陆澄的鬓边扯下了一根头发。陆澄困惑不解之时,但见褚灵宾又从自己的头上扯下了一根头发,当着陆澄的面,将两根头发撮在了一起。
两根青丝,像两条藤蔓,你绞着我,我绞着你,你缠着我,我绕着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句诗句,从褚灵宾的口中轻轻逸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两句诗,声音低得只有褚灵宾和陆澄能听见,音量形同于耳语。
褚灵宾将完全绞在一起的两根头发递给陆澄,”天为媒,地为聘,我们已经结发。陆澄,你认我是你的结发妻吗”
陆澄使劲咽下喉间的酸涩,看着褚灵宾,用力一点头,“认。”
褚灵宾低唤一声,“夫君。”
陆澄轻回一声,“娘子。”
在满脸的热泪中,褚灵宾绽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今生能嫁给你,我没有遗憾了。陆澄,你知道放妻书怎么写吗”
陆澄摇头,褚灵宾继续难看地笑,“猜你也不会。我看过一份放妻书,咱们府葛大他娘子以前结过一次婚,她手里有一份放妻书,我看过。说来也怪,”褚灵宾悲伤惨笑,“我只看了一遍就记住了。现在想来,老天要我记住,是有朝一日让我用在自己身上。”她叹息着呼出一口气,“陆澄,你跟我说一遍放妻书吧。说完了,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嫁娶随意。”
陆澄容色悲戚,“好。”
褚灵宾眼中含泪,痴痴地望着陆澄,颤抖着声音,一字字低低说了起来,“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结誓幽远。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难归一意,理当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陆澄静静地听着,学着。
她的声音和他的声音,声声悲戚,字字酸楚。终于,褚灵宾说完了放妻书的最后一个字,陆澄也学完了最后一个字。
褚灵宾看着陆澄,含泪而笑,“现在,我可以嫁给陛下了。哦,对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入怀,从怀里掏出入宫那天陆澄送给她的礼物。
这些天,无人之时,她便掏出陆澄送她的耳坠,凝神细看,这副耳坠是她的精神支柱。
“夫君送给我的耳坠,为妻很喜欢。夫君为我戴上吧。”褚灵宾从小口袋里倒出耳坠,托在手上,递到陆澄面前。
陆澄看着这副耳坠,百满交集。
“好。”他轻声说,拿起一个耳坠小心翼翼地挂在褚灵宾一边的耳垂上,又拿起另一个耳坠挂在褚灵宾另一边的耳垂上,褚灵宾很配合地转头。
“好看吗”待陆澄挂完两只耳坠,褚灵宾抬起双手摸了摸。
陆澄微笑,“好看。”
下一刻,褚灵宾扑进陆澄的怀里,紧紧搂住陆澄,泣不成声。陆澄木然地回抱着褚灵宾,心中有如万箭穿心。
过了一会儿,褚灵宾从陆澄的怀里脱出身,擦了擦鼻涕眼泪,“扶我起来。”
陆澄依言扶着褚灵宾站起来,褚灵宾倒退一步,双手放在一侧腰间,垂首屈膝,深深地给陆澄施了一个万福礼,“夫君慢走。”
陆澄紧咬牙关,“娘子多保重。”说完,决绝转身,大步离去。
褚灵宾站在原地,目送着这个风华绝代的男人,这个原本应该与她偕手一生的男人,一步步离她远去。
不过还好,今生她总算嫁过他。虽然他们没有喝合卺酒,没有行周公之礼,没有生儿育女,没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他们的夫妻关系,那又如何
天知,地知,陆澄知,她自己知:他们结过发,他是她的结发夫,她是他的结发妻,哪怕只有短短的片刻。
片刻,她已知足。
这一生,她终是嫁过自己心爱的男子。
嘉德宫的偏殿中,陆澄向萧子敬复命,“微臣幸不辱使命,贵嫔娘娘答应留在宫中了。”
萧子敬看着陆澄前胸的点点水痕,“哦陆卿是怎么劝贵嫔回心转意的”
走出褚灵宾寝居之前,陆澄在门口擦干了鼻涕眼泪,现已神色如常,除了两只眼圈微微泛红,“微臣让贵嫔娘娘顾全大局,顾全主母。”
萧子敬唇角轻牵,“朕也是如此劝的,奈何贵嫔不听。不想陆卿一劝,贵嫔就听了,陆卿与贵嫔的感情当真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