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灵宾深深吸气,又感慨地将这口气颤微微地呼了出来,“这不是管理一个褚府,这是治理一个国家。”
片刻沉默后,陆澄盯着褚灵宾的眼睛,“我记忆中的阿珊永远不服输,哪怕困难再大、再多,她也会含着眼泪,一个一个去克服。”
褚灵宾的脸上现出追忆的神色,“那是因为,那个阿珊的背后有一个陆澄,所以,她永远都不害怕。”
陆澄眸光微闪,“那个陆澄永远都会在。”
褚灵宾垂下眼,两颗泪珠在她垂眼的下一瞬,从眼中掉落,“陆澄,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欠人情。可是,我既欠了你,又欠了他。”说着,她自嘲轻笑,“我可真是个糟糕的人。”
陆澄的手放在身侧,默默攥紧,他看到了褚灵宾落泪,他真想绕过书案张开双臂,将褚灵宾拥进怀里,再不放手。
无数个午夜的梦里,他将褚灵宾拥进怀中,喃喃哀求,“阿珊,别走。”可是梦里的阿珊一次又一次从他怀里脱身,黯然转身,消失在浓重的雾气之中,他追不上,找不着。梦中是无边的痛楚,醒来是无处言说的心酸。
褚灵宾的话像一把钩索,钩起了他在白日深藏心底,只有在静夜独处时才敢小心放出的心酸。
“你没有欠我,”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充满了无限的感怀,“是我欠你。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我最大的福气。所以,我要用我的一生来报答你给的福气。”
陆澄这几话说得褚灵宾泪落如雨,“陆澄。”
她和陆澄之间只有几步之遥,可是她知道,陆澄也知道,这几步之遥,终其一生,难以逾越。
“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代彪炳史册的太后,会治理好我们的国家,会成为齐国子民最尊崇的人,你对自己也要有信心。”
褚灵宾看着陆澄深深凝望自己的眼,心中忽然升起无限勇气,“好,”她擦了擦眼泪,对陆澄微微一笑,“那我就试试,看看我能不能达成你所期待的样子。”
看她笑了,陆澄也露出了一丝浅笑,“太后说那少府内侍的家乡连年遭受灾荒,可曾问过他家在何处”
“淮河。”
“太后有何打算”
褚灵宾反问,“要是你,你打算怎么办”
陆澄略作思忖,“若是微臣,微臣即刻派人去淮河一带巡视,看看是否真如那内侍所言,发生灾情。若有,则视灾情轻重发放赈灾财物;若无,则立即处死说谎的内侍。”
褚灵宾连连点头,“于我心有戚戚焉。这件事,我不能擅自处理,先帝大行前,命广陵王摄政,军国大事要我悉与广陵王参怀。待会儿,我会宣广陵王觐见,与他商量之后再作定夺。”
陆澄默了默,“若无他事,微臣告退了。”
褚灵宾沉吟一瞬,“陆澄,”她的声音很轻,“生个孩子吧,孩子会让你快乐起来。”
陆澄看着褚灵宾,“除了微臣的发妻,今生,微臣不会与任何女子生儿育女。”
这句话像一只无形的手,刹那点中褚灵宾的泪穴,褚灵宾潸然泪下,“你的发妻背叛了你,和别人生了孩子,你不要再执迷。”
陆澄看着面容凄楚的褚灵宾,只觉胸口发闷,“微臣的发妻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她与别人生子是情非得已,微臣不怪她。太后珍重玉体,微臣告退。”
说完,陆澄躬身拱手对着褚灵宾深施一礼,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陆澄的背景感伤了片刻,褚灵宾强行压下心头的百感交集,命人宣广陵王萧长茂觐见,她没有时间感怀个人遭际,一大堆国事,尤其董全家乡这件事堆在她面前,等着她处理。
很快,一身素服的萧长茂出现在褚灵宾面前,“微臣参见太后……”
萧长茂刚要撩袍给褚灵宾跪下,褚灵宾连忙绕过书案,走到他面前,轻轻托往萧长茂的胳膊,“王爷不必多礼,以后王爷来见朕,勿需跪拜。来人呐,赐座!”
一名内侍应声而入,在书案的右首边,给萧长茂放了一个锦蒲团,萧长茂跽坐于上,“多谢太后,不知太后宣臣觐见,有何见教”
褚灵宾将董全窃珠的事和萧长茂说了一遍,“先帝在世时,淮河地区并无人上奏灾情,若非董全窃珠事发,朕还以为那里风调雨顺,人民安居乐业。朕想不明白,淮河地区灾情如此严重,当地官员为何不上报朝廷,请求赈济”
萧长茂了然浅笑,“为了升官啊。”
“为了升官”褚灵宾没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