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安静的花园里响起一阵脚步,皮鞋和军靴在走路时所发出的声音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你怎么也出来了?”
“透一透气。”盖茨比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高脚酒杯。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忽然问,“我是指战争结束后。”
盖茨比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可能继续去游历吧。”
“我不是指这个。”伊莎贝拉直直的看着他,“我是问,你想在游历里——在你的人生里得到什么。”
盖茨比愕然的发现自己回答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喝多了,伊莎贝拉比平常更唠叨:“你看,这是一般人想达到的高度,坐拥荣华富贵,名利双收。”
她伸出手在自己的胸前比了比,又用另一只手在更高的地方比划。
“但这是我想要的高度,see?”
“难道还有一种比花不完的金钱更美好的生活?”
“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来衡量,人们都说金钱就是上帝,但我不相信上帝,我只相信自己。”她近乎固执地说。
盖茨比先是一愣,随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本来想问问那个“希莱尔先生”的事情,现在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好问的。伊莎贝拉·布朗特不是那种会依赖男人生存的人,他只需要知道这一点便足够了。
“啊。”伊莎贝拉徒然想起一件事,“你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快半夜了。”
“那我们回去吧,不然就要错过倒数了。”
伊莎贝拉刚站起来,便吃痛的“嘶”了一声:“这该死的鞋子。”
盖茨比注意到她红肿的脚跟,正想说可以背她回去,却又意识到不太妥当,改口道:“你可以扶住我。”
伊莎贝拉不推脱,挽着他伸出来的手臂,一起离开花园。
“其实——”走到一半,盖茨比停下来,不太自然地说,“费尔小姐刚刚向我……向我……”
“告白了?”伊莎贝拉诧异道,“那你还走出来干嘛?你该不会是——”
“嗯,我拒绝了她。”盖茨比平静道。
伊莎贝拉顿了顿:“可以说说为什么吗?”
“我马上就要被送上前线。”他说,“两天后前往法国。”
伊莎贝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你不后悔就好。”
其实盖茨比只说出了一部份的原因。
他不否认自己羡慕在豪宅里夜夜笙歌的上流人士,他想要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他现在只是一个空有其表的绅士,在光鲜的外壳下空空如也,但是黛西并不知道这一点,他给了她一种错觉,一种安全感,以为他跟她一样出身高贵,以为他有能力照顾她。
也许是因为良心发现,也许是因为怕被拆穿,盖茨比自己也说不上,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用欺骗的手段去得到她,然后在她爱上他之后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远赴海外,而且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而奇怪的是,当他在伊莎贝拉身边,他并不需要刻意地去营造一个这样的气氛。
他现在的心情很放松,明明没有喝一滴酒却有种喝醉般的飘飘然,甚至有好几个时刻,他忘记了自己不堪的过去。
他想,大概是因为她从不谈论金钱,从不谈论自己如何享乐,始终游离在浮华世界之外,也不在意自己和别人的出身,她的理想比这一切有更多的意义。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就好像没那么被美酒和鲜花迷住了。
盖茨比抿了抿唇,问道:“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也许吧。”伊莎贝拉回答得模糊两可,“或者在数年后,你会在纽约见到我。”
她一定会去纽约,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而已。
“……纽约?”
“我喜欢城市,真正的城市。我喜欢盛大的派对——不是那种含蓄的舞会,而是能让人释放情绪和内心压抑的疯狂派对。”她笑得眼睛弯弯,“想不到吧,我是个疯女人。”
“不,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军官低笑,从喉咙发出如红酒般醇厚的沉哑声响。
他注视着少女微红的侧脸,想着她应该醉了,便大胆起来:“我有一个请求。”
“请说。”
“我可以得到你的祝福吗?”
盖茨比其实只是想要一两句鼓励,料不到少女忽然踮脚,在他的脸颊上亲吻一下。
蜻蜓点水。
与此同时,灿烂的烟火在夜空绽放,散落的火花如流星坠下,世界为之一亮,点燃两人的眼眸。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在烟火在上空炸响的那刻,跟盖茨比的心跳重叠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到底他的心脏是因为被吓到而漏了一拍,还是别的原因。
“我给予你最真摰的祝福。”她低声说,“祝你好运,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