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内,崔恕拂袖将桌面上的砚台挥落,摔得粉碎。他勃然大怒道:
“你究竟犯了多大的错,心里还没有数吗?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的你?进一趟宫,被贵妃抓着把柄也就算了,还惹怒了圣上!”
“好,好啊,你崔道妩真是好样的!”
地上的碎玉飞溅,跪在地上的女郎被划伤了手,可却半声都不敢吭。她的衣裳与鬓发微乱,唇咬得发白。
崔恕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气急攻心,手指颤抖。
“你看看,你如今是什么仪态,像什么话!”
崔道妩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她哭跪御辇之前,天子锐若寒冰的眼神,不甘地咬紧了牙。
“我明明并没有真正做什么,她凭什么……”
那个明萝梦简直就像个妖精。上一次,仿佛无声能看透人心,这一次,又像是背后长眼。
被这样逐出宫去,简直就是她崔道妩的奇耻大辱。
崔恕看着她,却一字一句,沉声阴刻道:
“可无论你有什么心思,都不该让人看出来半点。这就是你错的地方。”
崔家虽位列世家,但却一直并未跻身高门之首。且随着大乾新立,世族也日渐没落衰弱,处处备受掣肘,不比皇族显赫。
他昔日侍奉先帝,揣摩心意,处处顺服,才使得崔家愈加显赫。可一朝换了天子,却什么都变了。
裴神玉不似先皇。
辛苦筹划了这么久,他如何能容忍如今将近满盘皆输。
崔茂之已是不能入仕,而崔道妩作为世家之女,此番又已仪态尽失,令他无颜。哪怕以后天子选后,崔道妩不能以此服人。
崔恕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是我平日里,太惯纵你兄妹二人了。”
他冷声道:“来人传我之令。二娘子在家中禁闭三月。无我允许,不许出门半步。”
崔道妩失声惊叫:“父亲!”
崔恕却漠然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
“将二娘子带下去。”
……
满是绮秀珍宝的闺阁之内,女子披着薄被,两翼微微颤抖,指甲在手臂的伤口上不断抓挠。乱红如残花落于被上,更是触目惊心。
崔道妩双眼空洞,如一具充满恨意的行尸走肉。
父亲对她说什么向来惯宠放纵,实则不过是从来都漠不关心。
他满眼只有他的相位,财权,不过是个自私之人。
将她和阿兄当成猫猫狗狗那样养着,心情好了,便什么都可以给。心情不好,就随时可以弃之。
阿兄究竟是嫡子,还有庞舟在身边看着。她呢?她什么都没有。
更遑论崔恕只是碍于崔家祖训,未将外室子女未接入府中,却不知还有多少她的替代品。
可若是她为皇后,连崔恕也要对她尊着敬着。
但如今,她在御前失仪,被陛下厌弃,恐怕今日之后就会沦为那些碎嘴之人的笑柄。连崔恕都对她满眼失望,态度冰冷至极。
她就像如从浮华虚空跌落下来,才看清自己的处境。
一个必要时刻也可抛弃的工具罢了。
今日荷宴之上,她狼狈至极,毫无尊严地被那些下贱的宫人所钳制。而那些奴婢又是如何侧目于她,君王的目光如何冰冷无情,仍是历历在目。
一丝恨意又不由蔓上了崔道妩的心头。
“该死,你们统统该死……”
她必须要给自己找一条路。
门外忽‘咯吱’一响,一个婢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的目光落在崔道妩手上的伤痕,不由低低惊呼了一声。
“娘,娘子……”崔道妩回头,目光如针一般刺去。
“滚!给我滚出去!”
婢子面色发白,却颤声道:“可,可这,这是乐平长公主吩咐奴婢给您的。”
“乐平长公主?”
崔道妩皱着眉,慢慢将这五个字念于口中。
先帝子女众多,而除去昭华镇国长公主裴风酒之外,排行第六的长公主,也就是乐平长公主——
宫妃所出的裴素月。
只是那名宫人福薄命浅,裴素月却有贵人照拂,此后得以记在了懿安皇后的名下。
记忆之中,乐平长公主虽也生得面容姣好,却寡言少语。
就像是潮湿角落里的苔藓,毫不起眼。
且她又知悉对方出身,根本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嫡公主,与陛下和昭华长公主一对兄妹的感情也并不深厚。所以崔道妩从未将对方放在心上过。
可这枚翎羽,却存了几分示好之意。莫非她是想助她一臂之力?
若是平日,崔道妩自然是看不上。
然而此刻,她却鬼神神差地伸了手,将那那一枚翎羽接过,慢慢攥在了手心,眼底闪过一丝晦色。
日光披拂之下,男子侧颜如画卷。
勾勒出的是清风疏月,浊世贵公子,一言一行,皆轩举温润。他正垂目静静地翻阅着书册,不时落笔批注。
殿外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娘娘,您是想寻什么书?”
女子娇柔嗓音低而轻:“还不知有没有呢……”
程晏南不由心中一动,抬目望去,待看清眼前之人如心中所想后,心底不可自抑地浮上一丝惊喜。
“眉眉?”
女子面容娇美,黛眉雪容,秾丽如牡丹怒放。乌鬓上的鸾凤金步摇微晃,在日光之下折射熠熠光华。只是那光却灼痛了程晏南的眼睛。
他又瞬间意识到,眼前一身娇贵的女子,如今却已是当今天子倍加疼爱的宫妃。
程晏南心底浮上一丝干涩,行礼道:“贵妃娘娘安。”
可明萝梦却毫无生疏之意,而是格外欢喜。
她单知道程表哥任职朝中,却没有想到能在此处见到对方。
“晏南表哥。”
她水眸楚楚,盈着一分雀跃与亲近,细声道:“表哥,原来你就是在这处当值?”
明萝梦神态自然,仍如往日一般,让程晏南心中又不由动容。他绷紧下颚,眼中稍稍清明,又恢复了往日清隽沉静的模样。
只是今后,终究只能永远将她视为妹妹了。
程晏南点了点头,微笑回答道:“嗯,臣如今为校书郎中,就在麒麟阁内校勘典籍,整理宗卷。”
明萝梦不由缓缓环顾四周。
阁内旷宇,顶覆黄瓦,书海积如宝山繁繁。窗外可见葳蕤绿影,光线疏疏落落映来,照壁染空绿。
分明是盛夏暑日,殿内却清凉无比,静悄无人。
“这处清静,倒也自在……”
记得幼时,表哥就不与和姨父同僚的公子们那般,喜欢整日斗鸡走狗顽闹。他常独自待在书房之中与笔墨书香为伴,一待就是一整天。
少年唇红齿白,衣裳干净,清俊又柔和。
明萝梦回眸一笑:“这处倒是极适合表哥的。”
程晏南见她眸间笑意,不由晃了晃神。耳根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片刻之后才稍微镇定下来。
“眉眉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唔。”明萝梦思忖片刻,轻声道:“我想来这儿找一本前朝的史书,这儿有么?”
她垂着眼皮,不由又想起三日之前。
那日午后,她在宫中漫游,在上阳宫的附近见一名妇人跌落在地。她匆忙去将其搀扶起来,却不料对方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竟大为失态,口中喃喃直呼‘元皇后’。
明萝梦还欲再问,可她却像是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噤声改口,跌跌落落地离开了。
后来她听拂春,方知那人本是先帝太嫔。只是一直深居简出,并不起眼。
而“元皇后”,应是指前朝灵帝的皇后。
程晏南表情微微一凝。
先皇曾下令诏修前史,只是如今仍然未竟。而大晟又严禁私撰国史,故而关于前朝的史料几乎是凤毛麟角。
不过……
“秘阁之中,或许有一些库藏,我替你找找。”
“好。”
程晏南将欲去寻,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步子,心中仿佛有一丝犹豫。
“眉眉,你为何突然想了解这个?”
女子清棱的眸子弯了弯,却漫不经心道:
“我好奇嘛。表哥你也知道,我平日里就爱看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程晏南见她姿态从容,暗道自己也是莫名多心。他凭借着零星记忆,在秘阁最里处找到之后,便将书籍递给了她。
明萝梦命拂春收起,又与他相聊片刻,便浅笑告辞道:“今日有劳表哥。那我先回去了。表哥记得,替我向姨母问好。”
“好。”
程晏南望着她和宫人离去的背影,却微微失神。
“程公子?”
一道柔曼的嗓音将程晏南从恍惚之中唤回。
程晏南回过神来,抬起了头。
正对上女子一双关切而清柔的双眼。
裴素月穿着一身浅碧宫服,云鬓以玉绾,面如轻雪,唇若点朱。她身姿纤细,仿佛风吹堪折,不胜柔弱。
程晏南面上透出一丝惊讶:“乐平长公主?”中漫游,在上阳宫的附近见一名妇人跌落在地。她匆忙去将其搀扶起来,却不料对方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竟大为失态,口中喃喃直呼‘元皇后’。
明萝梦还欲再问,可她却像是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噤声改口,跌跌落落地离开了。
后来她听拂春,方知那人本是先帝太嫔。只是一直深居简出,并不起眼。
而“元皇后”,应是指前朝灵帝的皇后。
程晏南表情微微一凝。
先皇曾下令诏修前史,只是如今仍然未竟。而大晟又严禁私撰国史,故而关于前朝的史料几乎是凤毛麟角。
不过……
“秘阁之中,或许有一些库藏,我替你找找。”
“好。”
程晏南将欲去寻,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步子,心中仿佛有一丝犹豫。
“眉眉,你为何突然想了解这个?”
女子清棱的眸子弯了弯,却漫不经心道:
“我好奇嘛。表哥你也知道,我平日里就爱看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程晏南见她姿态从容,暗道自己也是莫名多心。他凭借着零星记忆,在秘阁最里处找到之后,便将书籍递给了她。
明萝梦命拂春收起,又与他相聊片刻,便浅笑告辞道:“今日有劳表哥。那我先回去了。表哥记得,替我向姨母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