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亭握着周寅的手怔住,听她语声不由悄悄抬起头看她。只见她依旧是苍白羸弱的模样,明明是阿寅啊,可是。
只听周寅慢条斯理道:“他怕母子合谋,害他性命,图谋江山。怕母子连心,子继父位,重用外戚,江山改姓。但这些都不是他最怕的。”她未说明他是谁,他是皇上,也是每个他。
沈兰亭双手颤抖,带着周寅的手也在颤抖。她不知道说话的是不是周寅,也不知道周寅接下来要说什么。她该将耳朵捂上,心却是想听下去的。
周寅感受到她的颤抖,对她温柔一笑以做安抚,婉转道来:“他怕你意识到母亲与父亲间的奇怪之处。”
沈兰亭下意识低声接话:“奇怪之处?”
周寅颔首,下巴尖尖:“是。你明明是母亲所出,却不被允许与母亲亲近,难道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沈兰亭心已经乱了,分辨不出究竟奇不奇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向来如此。”
周寅怜悯地垂眸望着公主,像是观世音俯瞰芸芸众生。她柔柔开口:“人人都由女人所出,男人并不能生子,但说来却是男人来传宗接代,不奇怪吗?”
沈兰亭跟着她的话想,也顾不得大逆不道不大逆不道,从心应道:“……或许奇怪。”她听着周寅说起这些心跳如擂鼓,心乱如麻但脑中却很澄明。
“我有一位医术了得的朋友,他告诉我在夫妻之事中,女子多无大碍,男子行与不行却很难说。”周寅说起这些话时依旧是最纯澈的神情,让沈兰亭的羞耻感少了很多。
“男子行与不行十分难说,且并不能生育,却口口声声说着由他们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真是一种奇怪的人。”周寅语气真诚,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他们奇怪。
“他用嫁娶与冠姓将真正传宗接代者抹杀,把名头套在自己头上,好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他深知一切建立在谎言上,是偷来的。所以他怕你认识到母亲与父亲的不同,索性让你从小只与父亲接触。但假的总是假的,总有奇怪之处,只要你静下心思考。”周寅慢吞吞地说着,字字烙在沈兰亭的心上。
沈兰亭被狠狠冲击,一时间无法理解全部,只觉被深深震撼,甚至感到害怕。
她轻轻歪了歪头,莞尔一笑:“很好理解的。”
她将右手从沈兰亭手中抽出,为她将因颤抖而黏在唇上的发丝拨去,语调奇特:“女子只要春风几度就能有自己的后代,但他想有自己的后代却要经过成亲这一件事。”
沈兰亭恍然大悟,却又陷入更深的恐惧之中。她知道的越多,越是害怕,越是不甘。
她看沈兰亭太过紧张,在脑海中翻转出曾经有人给她讲过的奇怪笑话来调节气氛:“再譬如说女子可以确定孩子一定是自己的,男人则不能。”
沈兰亭没笑,乱糟糟的。她像是完全懂了,又像是害怕懂了。
周寅调节气氛失败,便端详着她的反应,并在心中模仿她面上的恐惧神情。
“好可怜。”周寅瞧了一会儿,端出平日悲天悯人的神色,“睡一觉吧。”
沈兰亭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自己无法控制的事,忙抓紧时间问道:“你究竟是谁?”
周寅非常诧异,娇娇怯怯:“我是周寅啊,公主。”
沈兰亭陷入一瞬间的自我怀疑,看周寅和平日无异,不免感觉是自己出了问题。难道什么都不曾发生,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周寅从容将腕上佛珠手串褪下,捻着佛珠在沈兰亭眼前轻晃。
自她将手上珠串取下,沈兰亭便闻到一股清冷幽香。幽香直贯天灵,本该让人清醒,她却越闻眼皮越沉,再忍不住睡下。
她听到耳畔有空灵的女声在说着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声音,但脑海中有如水洗,记不住女声说了什么。
沈兰亭沉沉睡着。
周寅从床尾下床,趿上鞋子披上外衫坐到床前椅上翻起床头放着的佛经。
沈兰亭一睡便到了夜里,醒来时只见满屋烛火明灭。
周寅正坐在桌前用晚膳,她手捧一碗粥,另一只手拿瓷勺在碗中搅拌。她身披外衫,侧颜在灯下显得分外温柔。
房中只有周寅一人,因宫人们都是被沈兰亭屏退,没她吩咐,此时还都不能进来伺候。
沈兰亭脸不由一红,她还记得自己是来看望周寅的,结果她自己鸠占鹊巢,在病人床上睡得好香。
“阿寅。”被衾温暖,沈兰亭并不想一下子起来,便蒙着半张脸叫人。她开口后心中泛起细小涟漪,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一些细小的畏惧,真是不明所以。
周寅回过头来,面上露出羞怯的笑:“公主,您醒了,睡得可还好吗?”
沈兰亭点点头:“明明是来看你的,我却自己睡着了。”
周寅面露怜惜之色:“公主辛苦,该好好歇息。”
沈兰亭便想起她睡前的事。她同周寅说了母妃之事,周寅软言安慰她许久。她伤心垂泪,最终哭睡着的。只是不知为何,她脑海深处还多出很大逆不道的想法。
沈兰亭不敢深究脑中想法,她稍想一点都感到可怕,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
周寅看她怔忪,叫了一声:“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