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望日,夕光晴照。连日未雨,枝叶靡靡,蔫头耷脑。日炙风吹间,人多挤在枝条交盖的浓荫之间避暑。偶有马车飞驰而去,带来一阵夹杂尘土的熏风,引得乘凉百姓呸呸直骂。
一辆青幔马车自街上慢悠悠地打马而过。
车上妙华坐在一旁为周寅打着扇子,一面抱怨:“这天气也太热了,简直要将人烤熟。还好女郎昨日去了信,叫夫人还有女郎们不要在门外等你。”
周寅明明阖目养神却抬手准确无误地轻柔握住妙华打扇子的手:“我不热的,请歇一歇。”
妙华吐吐舌头,转而给自己扇风,继续道:“话说回来,女郎,算着日子,夫人该是这几日要生产了吧。”
周寅将眼睁开,露出其中忧悒之色:“是这两日了,也不知道舅母如今怎么样了。”
妙华见她忧心忡忡,不禁出言安慰:“夫人定然好好的,咱们马上就要到府上,就能见着夫人了。”
在她的安慰下周寅像是终于找到主心骨般定了定神,一路到了谢家。
门内阴凉下站着两个守门的小厮,见周寅回来毫不见外地迎她入内,一面笑着与她打招呼。
“女郎回来了。”
“夫人和女郎都在家里,正一处在夫人那里等您过去方便见面。夫人还特意嘱咐咱们知会女郎一声别着急,天太热,慢慢来。”
“对了,鹿神医刚刚才来府上,这会儿应该刚到夫人那里为夫人请脉。”
谢府好像她自家一样。
周寅轻轻柔柔道:“我知道了,多谢。”温和得像夏日里微不可查的一阵风。
她径直向谢夫人那里去,由妙华回去先收拾东西。
谢家三姐妹俱在谢夫人那里,一是方便周寅与她们一起见面,二来谢夫人这两日待产,哪怕她们时时陪在身边也总觉得不放心。
谢夫人如今怀胎已足月,肚腹高高隆起,站立时穿着宽松衣衫根本无法看到脚面。偏她自己不怎么当一回事,看得家里几个女郎胆颤心惊。
谢荇如今常被带出门露面,气质上与原来已经有了极大不同。过去她总像蒙了尘的明珠,总让人觉得端庄有余却未免暗淡。如今她却坐在哪里都让人忍不住盯着她瞧,挪不开眼。过去她的沉着冷静是身为家中长姐的沉着冷静,如今却隐隐是担起整个谢家的沉着冷静。
谢家的店铺、良田、家庙等等在谢夫人怀孕这几个月里皆被她渐渐接手,到现在为止她也不觉得自己处理得多么游刃有余,但比起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已经有了长足进步。
相应地,她也越来越自然而然地主动担负去谢家保护伞这一角色。
现在她便站在床头,认真地瞧着鹿鸣耐心为谢夫人诊脉。过去她都是与妹妹们坐在一处等鹿鸣主动开口说出母亲现状。
“鹿神医,母亲情况如何?”如今她善于主动发问,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鹿鸣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貌若好女的模样。便是见他整日出诊,也未晒黑分毫。他眼睫低覆动了动唇正要开口,房门却突然被打开,只听守院子的婆子报道:“夫人,女郎,周女郎回来了!”
她身后应声走出雪胎梅骨的女郎,从太阳下回来也未见她被晒得面红或是汗流浃背的。
无论是床上静养的谢夫人,还是站在床头的谢荇,亦或是坐在椅子里的谢荷与谢苗皆精神一振,欣喜地向外看去。
谢夫人不好起身,嘴里念叨:“这次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快进来,没热坏吧?”
周寅已经含笑由正堂走到内室中去,挨个叫过后才不好意思地看向鹿鸣,软声叫了一句:“鹿神医。”
鹿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刻,很快若无其事地挪开眼睛点了点头当打过招呼。
谢夫人还要招呼她,指使着婆子又为她挪绣墩、沏茶。
周寅一边手足无措地接受好意,一边受宠若惊地同谢夫人道:“舅母,我自己照顾自己可以的,您快让鹿神医为您瞧瞧。”
周寅这一回来让谢荇一直紧绷着那根弦松了下来。如果说她是整个谢家的顶梁柱,那周寅在她心中就类似于一种她的靠山的存在。
尽管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会这么想,但周寅对她来说确实是不同的。
她看向鹿鸣重新问:“鹿神医,我母亲怎么样?”
鹿鸣平静答道:“夫人状态不错,应该就是这两日生产。生产不是小事,府上做好准备。”
谢荇听着“做好准备”这种话顿时严肃起来,只觉得母亲的命都交在她的手上。她咬了咬唇道:“这里已经备下许多大锅烧水用,剪子、床单、还有婴孩的包被等等都备齐了。还有慕虎馆前些时候送来的稳婆如今就在母亲的院子里住着,母亲随时发动也应对得了。只是不知还有什么缺的?还请鹿神医指点。”
鹿鸣细思量道:“没什么了,只是生产时需要的热水很多,比你想象得还要多。锅虽多,然而真用时锅也不能干烧,多并没大用。”
谢荇听得不由拧眉,提议:“我叫人多砌两个灶台?”
鹿鸣点了点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