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这锅子真好使。”

腾起的热气让对面的脸微微有些模糊，年轻的男人裹着厚麻衣从火锅里捞了一块豆腐,热烫的豆腐吸饱了汁水,一口就暖到胃里。

“喜欢就多吃点，丫丫也吃，哥这里多得是。”

包打听给身旁的小女孩舀了一碗热汤,又把锅里仅有的几块肉也舀进她碗里。

被称为丫丫的小姑娘很文静，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就小口小口的喝着汤，只有那双灵活转动的眼睛才能看出几分安静表象下的不羁。

包打听默默在心头盘算怎么开口,这个念头已经在他心里盘旋好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他一定要说服对方。

他们的小火锅远没有富贵人家丰盛，更别说与宫中的相比，锅里最多的就是豆腐、豆芽和豆子，零星有熏肉飘着，刚才也全让包打听捞进丫丫的碗里。

配着火锅汤就麦饭，几人把一盆饭食都吃光了，才冲了几碗水进锅里,慢悠悠地等汤水重新沸腾。

包打听视线虚虚地落在锅子下的小火炉中,带着十几个孔洞的蜂窝煤安静燃烧着。

“小华。”

“嗯？哥，什么事？”年轻的男人闻言停下呼噜噜喝汤的动作,抬头看过来。

包打听敲敲桌面，道：“等过几天取一挂熏肉下来，街头搬来了一户读书人,我带你去拜访。”

小华下意识皱起眉头,毫不掩饰他的排斥：“哥,那些读书人跟我不是一路的,没必要去招惹吧。”

“我已经跟人说好了，你每天下午去他那里学习两个时辰。”包打听见他张口想反驳，眼神一厉“束脩都给你交了，你敢不去？”

小华被他瞪了一眼，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反驳道：“读什么书？我又不是这块料，平白浪费钱，有这时间还不如跟着商队多跑几趟。包哥，你刚得了官，攒点钱给我找个嫂子才是正经事。”

包打听额角跳了跳，忍无可忍地起身对着他脑袋来了一巴掌，骂道：“目光短浅！鼠目寸光！井底之蛙！”

骂完他又压低声音道：“能识文断字的人到哪都不缺活儿，你有机会多认几个字，到时候随便找个酒楼当账房赚得也不少，还比你现在稳定。”

见他不为所动，包打听又抬出丫丫来说：“丫头现在一日比一日大了，这两年还能放在邻居养养，再过几年，你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

小华自己是不在乎，但确实如他所言，他还有妹妹，不能这么任性。

看他有动摇的意思，包打听继续说服道：“匠作处里常跟着我一起干活的匠人，是个女郎。”

他抬眼死死盯住小华，一字一句地说：“是国师让她做这些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小华还没反应过来，但丫丫的眼睛却骤然亮起来。

她伸出小手扯了扯哥哥的衣袖，撒娇道：“哥哥，我也想认字，你学了之后回来教我好不好？”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小华还能坚定地拒绝，但面对妹妹的祈求，他不得不改变想法。

他这些年常年在外闯荡，把丫丫一个人扔在家里，只能靠邻居时不时看顾，这已经很对不起她了，但她一直很懂事地没有责怪他，这还是她近几年唯一一次的祈求。

“包哥，我会好好学的。”在两人的注视下，小华硬着头皮保证。

说服了小华，包打听也松了口气。

要不是他隐隐预感到未来会有大变动，他也不会这么急着逼小华识字。

“我也不要你出口成章，寻常的字能认能写就行。”包打听想到每次发报纸前都忙到疯的自己，还有手下那寥寥几只小猫，忍不住有感而发，“等你认的字够多了，就跟着包哥做事。”小华顿时瞪大了眼睛，他如果没听错的话，包哥这意思是想把他拉拔进官府？！

“包哥！这种事可不兴办啊！你才进去多久，被抓到你以权谋私，那可是要出事的！”

包打听见他第一反应是担心他，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拍拍小华的肩膀：“想什么呢，你哥我可不是那种没远见的蠢货。招几个手底下打杂的小吏，你哥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再说了，我就是给你个机会，最后还是要靠你自己考进去。能不能通过考核，还得看你识字怎么样。”就算挖了萝卜坑，那也得给水头好的萝卜。

定下摆放街头读书人的时间，包打听留了一把铜钱起身离开。

“这些是给你买笔墨的钱，只买最便宜的草纸和炭笔，咱们不求字多好看，就凑合着用吧。”

说完包打听就掀开帘子走出了房门。

擅长情报的人，敏锐度绝对不低，包打听也是如此。

小华是他资助的第一个人，却不会是最后一个，既然王上把宣传□□到他手上，他就要做好，不仅要做好，还要抓牢。虽然现在看来只是依附于典客的空架子，但焉知以后不会扶摇直上。

从上次王上同意典客所奏，给他提了个官负责宣传工作后，他就觉得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读书识字的人才缺口会越来越大。随着之后几个月的发展，这一想法也越来越清晰。

而且很肯定读书人会不限于男子，这也是他同意丫丫所求的原因。

有了第一个王瑜，第二个，第三个还会远吗？

“这是什么人？”

包打听没想到他前脚刚感叹完以后会再有女子参与，后脚就真给他塞了一个“王瑜”。

手下凑过去小声说着这女子的来历。

包打听的脸忍不住黑了黑，手下因离得近还能隐隐听见他的磨牙声。

“国师想把人留下，王上就转头就把人调到我这里来了？！”

他几条命啊，敢插进王上和国师的斗法里！

一时受到的惊吓过大，让他忘记了王上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跟国师别苗头，自顾自地被脑补吓得冒冷汗。

站在一旁的女子，也就是白露，见包打听脸色忽黑忽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思，忙向前一步曲膝道：“大人放心，国师已同意我到此处。”

她低眉垂眼，语调缓缓，是很明显的宫婢姿态：“我近日犯了错，本该重罚。然进入宫中后侥幸识得几个字，本次是国师发话，让我之后来此雕刻校对报纸文刊，以将功补过。”

“雕刻版物你去匠作处啊，来我这里干什么？！”包打听几乎是欲哭无泪地回道。

能直接赶出宫的错，让国师发话还不能完全免去惩罚的错，这哪是他能担待得起的！

这不是送手下来了，这是送来了一尊祖宗！

手下：“送她过来的宫人说了，她每天必须做满八个时辰的活儿才能歇息。”

包打听狠狠地揉了揉眉心：“……罢了，你带她下去。王女郎认生，有姑娘家在，可能会好些。以后与王女郎谈话，便带上她吧。”

白露利落的曲膝行礼，跟着手下退了出去。

“白露姑娘，你今日刚到咱们这儿，我先带你去歇息吧。”手下一边带路，一边与她交谈，“明日开始就要忙起来了。”

白露知道他是好意，当即便点头应下。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白露独自一人坐在床沿才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喃喃自语道：“多谢国师，国师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干活认真赎罪。”

至于那几个所谓的亲人，白露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心寒。

从她十几岁进入宫中，除了开头几年实在艰难，她什么时候没给家里送东西，哪怕自己吃糠咽菜也要从牙缝里省下几个钱送回家。前不久更是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想给家里揽好处。

阿父的火炕没有被采用，难道是她的错吗？而且他们竟然瞒着她，打着国师的旗号的办事，要不是被发现得早，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结果一出事，立马反咬一口说是她指使的。

白露想起当时的场景，忍不住落下泪来。

若非国师仁善，她只怕就要去跟孤魂野鬼作伴了。

现在不过是做八个时辰的活儿，甚至还有俸禄拿，白露泪痕还没干就又翘起嘴角，又哭又笑的，要是有旁人见了，还以为她疯了呢。